學達書庫 > 江南 > 此間的少年 | 上頁 下頁 |
四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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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女孩就這麼踏著滿地黃花而來,鞋跟敲打著一首段譽無法忘記的歌謠。在人文精神濃郁的歷史系混了一年,段譽當然不會不知道所謂「青青翠竹,盡是法身,鬱鬱黃花,無非般若」,可是那一季黃花凋謝的時候,段譽連「般若」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都忘記了。不是解脫,段譽把他讀了十年的《金剛經》拋到了九霄雲外,心裡只有一種沉溺的大喜樂。 當段譽興高采烈地把這種心情寫給枯榮大師的時候,大師正在喝藥,當場就被藥汁給嗆倒了,於是住院,於是病重而死。由此見所謂紅顏禍水,古人誠不我欺,某女單憑一種朦朧的感覺就超度了一位高僧。 「我不跟你拼了是不行了!」 背後的一聲吼,把段譽的思緒從虛幻中扯了回來。就這麼一愣神的功夫,那個女生默默地看著自己的腳尖走了過去,消失在另一側的樹蔭下。段譽悵然若失地站在窗前。 令狐沖正手操一隻大號扳手惡狠狠地瞪著郭靖的衣櫃,他確實覺得自己應該和衣櫃上那把大鐵鎖拼命了。 本來他的懶惰程度在這個宿舍也能排第二,斷然不至於暑假還早晨六點半起床。可是郭靖回蒙古前把自己的鬧鐘鎖進了衣櫃裡。勤苦讀書的郭靖素來把鬧鐘上到早晨七點,而且他的鬧鐘是地攤上最便宜的款式,和郭靖一樣的粗神經,一到點兒就叮鈴咣啷歡快地叫上整整一個小時。郭靖犯的小小錯誤是他忘記把鬧鈴關上,於是留守宿舍的令狐沖段譽兩個人,每天早晨七點就準時聆聽郭靖衣櫃裡的鈴聲。學生宿舍衣櫃完美的設計使得衣櫃內部構成了一個共振腔的構造,鬧鈴響起來的時候儼然是在青銅古鐘裡播放重金屬。 對此令狐沖和段譽做出完全不同的兩種反應,段譽每天早睡早起健康快樂的吃早點,而令狐沖已經養成早晨六點四十必然紅著眼睛從床上跳起來的習慣。隨後他就會從楊康留下的工具箱裡翻出大小器械,整整琢磨上一個半小時,去思考到底應不應該給郭靖衣櫃上那把大鐵鎖留一個全屍。 「老五,你把桌子上老虎鉗給我,」令狐沖招呼段譽。 段譽好像沒聽見,呆呆地把頭扭到窗外去了。 「老五?」 還是沒有回答。 令狐沖抓抓腦袋,有點納悶。段譽雖然有點呆,不過反應也不至於遲鈍到這個地步。令狐沖看著牆上的掛鐘時間已經到了六點五十分,這意味著他如果不能在十分鐘內徹底擺平郭靖鎖在衣櫃中的鬧鐘,他就再次喪失了早晨睡懶覺的機會。所以令狐沖顧不得段譽,掂了掂手裡的傢伙,把注意力集中到那把雄壯黝黑的大鐵鎖上。 扳手舉起,令狐沖這就狠了心準備砸下去。 第二天早晨六點五十分,前一天的格局原封不動。 令狐沖挑戰那把鐵鎖一個小時後,發現老東西確實比較經用,只好悻悻然收手,留到第二天繼續對郭靖的鐵鎖發難。而段譽完全沒有以前出去吃早餐的興趣,呆呆地站在窗戶前面,支著下巴往外看。 「喝啊!」令狐沖往下砸的氣勢已經十足,可他搖搖頭,收回姿勢去拍段譽的肩膀。 「老五?老五?看見狐狸精啦?」令狐沖不是遲鈍的人,已經感覺到段譽昨天一整天失魂落魄的。最明顯的表現是樓長掃了一堆碎紙,剛回去拿簸箕,段譽公然一腳踩在碎紙上就過去了。在宿舍樓裡,天大地大不如樓長大,令狐沖喬峰這種自認是猛到家了,也還是不敢和樓長衝突。可是段譽踩了一腳就這麼過去了,樓長看見段譽那個眼神,心裡有點詫異,什麼也沒說又把碎紙掃到一堆去倒了。倒垃圾的瞬間,樓長才猛地哆嗦了一下,打心底裡往外冒寒氣。 「去你的。」段譽揮開令狐沖的手。 那個女孩果然又從窗下經過,不過那時候已經過去了,段譽只是還在回味而已。被令狐沖打攪了,段譽很不高興,聳拉著腦袋跑掉了。 「狐狸精?狐狸精?」令狐沖覺得無聊,有些自嘲地往窗外喊,「我也很仰慕你,大家出來見一見?」 「啊!」背後一聲大喊。 令狐沖被嚇得一哆嗦。化學系的田伯光剛好進來串門,想必是聽到他剛才的話了,正呆在門口。隨後田伯光興高采烈地扭頭沖了出去,在樓道放開了嗓子大喊:「瞧一瞧看一看,走過路過不要錯過,令狐沖精神病發了。」 「靠,沒見識,」令狐沖撇了撇嘴,「沒見到老五的樣子也有資格說認識神經病?」 段譽繼續失魂落魄,每天早晨六點半準時起床看那個女生從窗前走過,令狐沖繼續跟郭靖那把鐵鎖鬥爭。如果這種事情換到歐陽克身上,那麼根本不會有人鬱悶,歐陽克絕對會去花店訂一束玫瑰在銀杏樹下埋伏。這種忽如其來的感情降臨在段譽的頭上,卻讓他憂鬱起來,以前在食堂裡看女生,段譽只抱著純粹的娛樂目的,和有人喜歡喝啤酒的時候看電視一樣,而現在花癡改頭換面成了情聖,段譽就開始思考怎麼去接近她。 一旦想到這個問題段譽就頭大如鬥。他沒有膽量和歐陽克那樣打埋伏戰,也沒有令狐沖那麼厚的臉皮去打陣地戰,更沒有郭靖遇見黃蓉那麼好的運氣去打一場遭遇戰。他只能這麼早晨起來遠遠地看她,一邊擔心著某一天早晨她不再從這裡路過。汴大很大,段譽知道她一旦走進人群裡,那麼再找到她的機會就小得可憐了。 有一天打開窗戶是否再也看不見她呢?想到這種問題,段譽近乎恐懼了。 於是每天早晨段譽醒得更早,在床上瞪大眼睛想東想西,最終還是一籌莫展,只好等到六點半再起來等那個女生路過。 如此大約過了一個星期,直到那天晚上田伯光說他們屋的燈管壞了,跑到郭靖床上借宿。 早晨六點半的時候,令狐沖和田伯光還此起彼伏地打鼾。段譽推開窗戶趴在窗臺上等,好像約好了一樣,那個女生又一次抱著歌譜從下面盈盈走過。晨曦中修長的身影有些朦朧,段譽歎了口氣,想讚歎又沒什麼詞兒了。 隨著這一聲讚歎,床上兩條漢子噌地竄了起來,一起趴在段譽肩膀後面。令狐沖手操一架老式望遠鏡,是楊康特地從舊貨攤上低價淘來的羅刹國軍品,放大倍數實在是讓人滿意。令狐沖連那個女生的鼻子眼睛都看得一清二楚。陽光照在那個女生臉上,留下一抹近乎透明的嫣紅,令狐沖咂吧咂吧嘴:「我靠,怪不得怪不得。」 「伯光同志,你怎麼看啊?」令狐沖打著哈哈,蠻有將軍臨陣的派頭。 田伯光也操著一架望遠鏡,微微點頭說:「喔……」 田伯光宿舍的燈管好好的,他跑來借宿的惟一原因是令狐沖發現了段譽的異常動靜,拉田伯光去認認那個女生是誰。田伯光比令狐沖他們高一屆,和郭靖同系,外號叫「刀疤」。其實田伯光臉上一顆痣都沒有,別說刀疤了。他真實的外號是「刀巴」——或者說就是個「色」字。 田伯光比段譽多出了一年看女生的歷史,也非常坦率地承認這個問題。初來的時候,田伯光和郭靖聊天,很嚴肅地說:「其實我是個有點色的人。」當時就嚇傻了一個宿舍的人。後來令狐沖才發現他所言非虛,汴大上下但凡有漂亮的女生田伯光都知道對方的老家、年紀、所在的系、是否依舊單身等等。而且田伯光自吹夏天十米目測女生三圍誤差在百分之三以內,可惜這一點令狐沖無法查證。令狐沖曾經說那你看看我的三圍是多少,田伯光搖搖頭說我對男人沒有經驗。 此時田伯光再次證明了自己在花癡界的非凡資歷,一邊拿望遠鏡仔細觀察一邊嘴裡嘀咕:「那不是傳說中的王語嫣麼?」 「傳說中的?」令狐沖傻了。 「和我一屆的,電腦系。汴梁的,就住29樓。」 「三圍是多少?」令狐沖湊上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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