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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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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這些都是小事,」朱聰終於憋出了一句,「過去了就過去了。別看得太認真,還是同學嘛。我以前大學的時候把一個同學打掉一顆牙齒,現在不也關係不錯麼?」 「喲?」令狐沖來了興趣,「您那時候還那麼猛呢?」 朱聰這才明白自己說漏嘴了,趕快自己解嘲說:「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那時候大家都是窮光蛋,為了分餐券就打起來。想起來可笑。」 「呵。」愣了一下,令狐沖忽地笑了。 令狐沖本來想說:「看來我們這班可真都是您的學生。」不過好容易忍住了,說:「您打的誰啊?全金髮全老師?」 「瞎猜,」朱聰說,「是韓寶駒,他沒有留校,你們不知道的。」 「韓寶駒?」令狐沖驚歎了一聲,「大宋牧馬協會的那個?我們系還出過這種牛人?」 「什麼牛人,」朱聰笑笑,「以前的同學,當年睡我上鋪的。」 「聽說他捐了古本《九陰真經》給我們學校圖書館當善本不是麼?好像值幾百萬的古書,不過反正我是看不懂,您現在混得可不如人家。」令狐沖和朱聰經常說話,漸漸也肆無忌憚起來。 最後令狐沖無心的一句,朱聰黯然。當初無論怎麼看,他都比韓寶駒更像個人物,可是淪落至此,頗有點英雄末路的味道。他今天晚上跑來看望學生也不是一時興起,而是他和老婆吵了一架。老婆一邊抱怨房子糟糕天花板有裂縫了,一邊對天殺的孫不二表示憤慨,最後還強烈譴責了朱聰缺乏上進心。無可奈何的朱聰確實也覺得委屈了老婆,只好自己跑出來讓老婆一個人安靜。結果他又不願意去那間靠近廁所的辦公室,又有點害怕回家看老婆的臉色,所以最好的選擇就是來探望學生。 朱聰覺得他和外面瞎逛的令狐沖有點像,越想越有兔死狐悲的相投感。朱聰走神了,口袋裡摸出包煙,自己叼上一根,又無意識的伸給令狐沖:「抽煙?」 「喲,」令狐沖還真的拿了一根,「朱老師您這……我就卻之不恭了。」 令狐沖把煙拿到手裡,剛看了看什麼牌子,朱聰忽然反應過來了:「這什麼跟什麼啊?亂了亂了,學生不能抽煙,放回去放回去。成指導員教唆學生抽煙了。」 「您不也抽麼?」 「……年輕時候別抽,抽煙不好,抽煙不好……」 「您就抽這個?」令狐沖把煙塞回煙盒裡,語氣有點不屑。 令狐沖和喬峰走得近,偶爾也抽煙。但是他從來不買,抽的煙都是從喬峰那裡蹭的,而喬峰是個比較有錢的主兒,抽的多半是好煙。相比之下,朱聰的煙恐怕只能敬敬蹬三輪的大爺,實在有失他大學講師的風範。 「不都是抽麼?」朱聰期期艾艾的。 令狐沖忽然感覺到氣氛微妙的變化,看了看朱聰的神色,就此無話了。師徒兩個在過來過去的小男女中漫無目的地往前飄,昏黃的路燈從頭頂上一一經過,時間也就慢慢過去了。 「抽根煙都這麼晚了,」朱聰看了看表,「早點回去洗洗睡吧,明天你們還有課吧?」 「還真是,估計樓門都快關了,」令狐沖說。 於是師徒兩個調轉身子一路往回飄。 本來能言善道的朱聰費了好大功夫組織了點詞彙,準備勸令狐沖說班裡工作更重要,同學要互相團結。可是最後朱聰覺得說出來一定很沒勁,朱聰深深吸口氣,把煙頭扔了:「你們年輕,有些事情看得太重。」 「我不是丟不起面子,我是……」 朱聰擺擺手打斷了令狐沖:「你們現在這些小苦頭,跟以後比都算不上什麼。考試考不好就跳樓那種,他要是自己能再活二十年,自己都得笑死。給你說老實話,一兩門課的成績別在乎,同學們鬧點矛盾也就算了,大師傅少給你二兩飯你下次就換個大飯盆去。人年輕,要過得灑脫一點,別聽外面搞傷痕文學那幫人瞎扯,老了有你傷痕的機會,別自己看著自己苦大仇深,以為黨和政府欠了你二百萬一樣……明白?」 令狐沖呆了呆,點頭:「您這話說得是。」 臨走,令狐沖在自己口袋裡摸了摸,摸出包煙遞給朱聰。 朱聰愣了一下抬頭看令狐沖:「你也帶煙啊?」 「朋友給的,我平時不抽煙,」令狐沖說:「您拿去抽好了。」 朱聰在樓門口昏暗的燈光下看了一眼煙殼,知道是包好煙,一包頂朱聰那種煙一條的價錢。朱聰臉上有點紅,好在背著燈光看不出來。 朱聰理了理自己亂蓬蓬的分頭:「拿回去拿回去,有這學生給指導員送煙的麼?」 令狐沖也覺得有點彆扭,眥牙笑笑:「反正宿舍裡不准抽煙,您這也算是幫樓長收剿一次。」 朱聰最後摸了一根點上了,嘬一口,一點紅火短暫地照亮了朱聰不再年輕的臉。朱聰說:「抽煙不好,夏天別把帳子燒了。」 令狐沖在樓門口站了一會,看著朱聰拖著一雙塑膠拖鞋遠去了,轉個彎,瘦瘦的背影消失在牆角。他想朱聰還得走很遠才能到家,朱聰的家在校外很遠,越便宜的房子離學校越遠。 令狐沖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上那包好煙,那是喬峰扔給他的。他微微歎了口氣,把煙收了起來,悄無聲息翻窗子進樓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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