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還珠樓主 > 邊塞英雄譜 | 上頁 下頁
三五


  原來這裡方是主人延客之所,大廳宏敞,差不多占了十來丈方圓的地面。傢俱陳設乍看也數不清,金石書畫、鼎彝玩好,無不畢具。四外門窗俱有錦樟垂掩,想是要觀賞窗外雪景,好些俱已卷起。正當中一座大捕木的炕床,一邊坐著一個矮胖老頭:上首一個面色紅如朱砂,頷下銀髯長幾及腹。下首一個面色如冠玉,手執一串佛珠,大如龍眼,在手裡摩弄著,偶一觸動,發出珍珠之聲,顏色黝黑光亮,也是滿口白須,只略短一些。炕前排著兩列六個茶几十二把硬木太師椅子,上面鋪有虎豹皮褥;地下毛氈比外面所見更為精美。二老見七人進來,一同從容立起,走下腳踏凳,點首為禮。白臉的先笑道:「雪夜長途,諸位遠來不易,且請坐吧。」

  牛善等七人連忙躬身施禮答道:「我等雪中迷路,誤人寶莊,多蒙莊主盛意相待,實實感恩不盡。」

  說時,紅臉的一個忽,指譚霸說道:「這位朋友怎成了這個樣子?看他臉上紫血,莫是掉在前面溝子裡,讓刺冬青樹葉刺傷的吧?先時受凍發木還不妨事,一暖和可就受不得痛了。」

  譚霸先時鼓勇掙扎,還不覺傷處怎樣,及至入門走這一路,反受了室暖如春的害,漸覺傷處疼癢交作,萬分難耐。因一行七人就自己最為出乖露醜,王時的嘴又刻薄,更恐外人見笑,再三咬著牙勉強忍耐,其實人早不支,一被點破,不禁心動神餒,不特傷處奇疼麻癢,頭腦還昏眩異常,只覺一陣天旋地轉,心中發惡,再也忍受不住,腳腿一軟,便往地下要溜。牛、王二人挨他最近,忙即伸手扶著,沒讓倒地。王時更厭惡他平日愛吹大氣,無端心粗自恃,丟人現眼,偏又不早不晚在這時暈倒,氣得借著扶持,用重手捏了他一下。白臉老者似已看出,忙道:「二位不必發急。這刺冬青毒極,如換常人早挨不住了,能支援這一路,真還虧他呢。我這有藥,請扶他臥倒,等一會我來醫他吧。」

  牛、王等六人忙道了感謝,先將譚霸扶上炕去臥倒,重又道了騷擾。二老同笑答道:「萍水相逢,總算有緣。不消客氣,隨意分坐談天吧。」

  說完,紅臉的只一舉手,仍坐上首炕上,並不讓客。白臉的因座位被人占去,自向太師椅上坐定,好似交代已畢,你們來客愛坐不坐?

  六人雖覺主人神態愜賽,但是悚於聲勢和二老的雍容華貴氣度,只得各自落座。白臉的道:「諸位來意,我們已然曉得,不消說了。但是名姓還不曉得呢。」

  牛善來時原想不吐真名實姓,後聽少年說主人年高,共是五位;入門所遇的人多半川音,一路心中細想,進二門時忽然想起幾位當年名震江湖、現已隱跡無多的老前輩來,不覺心中微悸,惟恐所料如中,事更扎手,嗣見二老長相身材那般奇矮,自己雖未見過,竟與傳說的類似,再一聽所問的話,分明虛實互用,語出有因,暗忖:這五人如果同是矮子,那便定是适才所料無疑。對付得好,不過鬧個空入寶山無趣而歸,一個應付不善,休想囫圇回去。看主人今晚情勢,也有點先禮後兵之概,萬萬耍不得花巧,自找苦吃。莫如把膽子放大些,拿出江湖上的規矩,向他實話實說的好。這一尋思,未免答話遲延,猛一抬頭,見二老目光正同射在自己臉上,神威炯炯,似有不悅之容,又見王時嘴皮微動,似要張口,恐他答錯改不了口,連忙攝定心神,躬身起立答道:「晚輩牛善。」

  接著分指六人,代報了真實名姓。偷覷二老面色轉和,越知說真的好,便像下屬見了上司一般稟道:「此次實打京裡來,奉命擒拿一名要犯,由甘肅追蹤到此。不想昨日發生無數波折,晚來又傷了三名同伴。晚輩七人奉命踩緝兇手,日間沿途追蹤,得知她主僕還同了一個男的,往青石樑投奔一人,不知名姓。追到此間天已昏黑,看見府上燈光,意欲求借飲宿,适才叩門,初遇尊管,不知家主何人,未便明說。今得拜見二位老前輩,實是三生之幸。真人面前不敢假話,還望寬容一二。」

  二老聞言,紅臉的無什表示,白臉的哈哈大笑道:「好的好的,難為你有膽有識。遠來難免饑寒,等我醫好你這同伴,人席喝兩杯再談吧。」

  隨說隨命取藥。适才少年便走向壁間,開了一座櫥門,從裡取出一個小藥箱過來。

  牛善乘機問道:「晚輩久慕鴻名,已非一日。么爺可就是當年川東五俠中的李老英雄麼?」

  白臉的點了點頭,掀髯微笑道:「你真是好眼力。老夫李清茗。」

  又指紅臉的道:「這位是我二哥彭勃。齊、孫、郝三位也都在此同隱。」

  王時等五人先見牛善忽吐真情,執禮甚卑,心中還在奇怪,聽到後來主人竟是當年名滿天下、威震川、湘的劍俠川東五矮:齊良、彭勃、李清苕、孫同康、郝子美五人,個中孫、李二俠,一個外號啞昆侖,一個外號賽達摩,尤為厲害,所煉飛劍俱是峨眉派正宗傳授,已練到上乘地步。孫、李二人還是親戚。孫姊次嫻是李的結髮妻室,內外功和劍術俱臻絕頂。當今即位之初,曾命多人入川延聘。

  就在那一年,六人全家不知去向,有的說是拔宅飛升,已然仙去,一直未再聽人道起,不想卻在這大漠荒寒之區相遇。這五家六位劍仙,本人撇開,便是他們的門人子女,點點年紀就享盛名的有二三十位,休說自己七人,便把宮門三傑會放飛劍的人招了來,也未必討了好去,無怪乎人家有這大勢派,當下俱都起立,躬身重又施禮,乞恕不知之罪。二老只將頭微點,揮手仍命坐下。接著李清曹打開藥箱,取出一瓶藥粉、七粒朱九,仍命少年將箱放好,取水調敷灌治,一面吩咐:「擺席,可請大爺四爺五爺出來與客相見。」

  少年連聲答應,依言辦理。那藥真個靈效,譚霸本已昏迷得人事不知,自從敷上藥粉服了朱丸,不過盞茶光景,猛的急咳一聲,便自止痛醒轉。二老又命人取來皮衣,打來臉水,與他換洗。譚霸起身,一聽說主人的來歷姓名,偏巧他父親譚文真生前在川、湘為人保鏢,遇見大盜花五豹,幾遭不測,多虧李清苕路見不平,助他脫險成名,受過救命之恩,真是久聞大名,立時撲地翻身跪倒,說自己本是湘人,道起前事,先代乃父叩謝救命之恩,又拜謝适才醫傷之德。他這幾個頭和幾句話一說不要緊,後來卻救了他的性命,此是後話不提。

  一切停當,少年覆命道:「大老爺五老爺就到,四老爺命小的回稟,說么老爺所說與前言不符,和麼老太太在後院與日裡來的兩位女客同吃了。大老爺命韓少爺來補他空,說恰好十二人做一桌吃,吃完水煙就來了。」

  正說之間,牛善等七人見門簾啟處又走人兩個矮老頭兒,身後還跟著一個儀容英俊的少年。那兩矮老頭一個不胖不瘦,身量比較略高,皓首銀眉,目若朗星,也是長須下垂,又白又亮;一個身形奇矮,瘦小枯乾,臉上滿是皺紋,面黑如漆,沒有鬍鬚,五官四肢無一不小,只二目神光遠射,迥異常人,如論生相,直和猴子差不多少。七人中牛、譚二人比較得知五矮來歷,估量此人必是五矮中的那位智囊:水鏡子郝子美,生平疾惡如仇,專打不平,遇敵時有名的陰毒損壞,最是招他惱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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