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還珠樓主 > 邊塞英雄譜 | 上頁 下頁
一二


  淳於荻道:「他老人家雖然要踐前言,成全兩個聰明孝子,自己不到可以復興前明之機暫不出世,已經是恩施格外,莫大的情面了,怎肯躺在那裡裝死,任狗官們相驗呢?這六位老前輩的來此事蹟,說上一月也說不完,先說你們三位來此遇救的正文吧。原本我們這裡,從京中起,只是西北半壁,直達甘、新、青、寧這幾條驛路以及大一點的通道上都有我們的耳目。近一二年鏢局威名益發遠震,常時更是短不了有我們鏢局的鏢車經過。

  前幾天甘肅有車子回來,照例到了哈密要往山中回事。早先原是老周山主接見來人,自從前年山中來了一個異人,與老周山主談了三日三夜走了之後,表面上山中諸事都還在辦,可是老周山主已沒先前起勁,也許是見自己年老,想叫兒子承繼父業,到了去年八月以後,把事都交付了小周山主,自己每日同了幾位老人飲酒下棋,攜手在山中閒遊,除真正大事要稟明外,差不多的都由小周山主去料理,所以這次來人照例去見小周山主。

  他聽說在涼州道上發現你們頗似嵩山逃亡下來的人,立即用千里飛馬傳下轉牌,吩咐各地自己人留心打探,妥為招呼款待,不問是否嵩山來人,設法引他上山,只不可在事前冒昧吐出山中真情。令發出去不到三日,接連得報,說你們走得甚快,已由甘、涼到了哈密,並知失馬贈騾之事,因你們不肯上山,似要往三道嶺去投入虎穴,同時又接警報,京中仇敵已知你們逃往甘、新,連日連夜派下好幾撥海捕的人來。正要商量設法接引入山暫避,不知怎的會被老山主知道,將小山主喚去厲聲責白,說他少不更事,這般緊急重要的事既不早來稟報,就該及早設法派人接引,怎和沒事人一樣?越說越急。我姊姊從旁代為分辯了幾句,也挨了說。

  「她平時最是心高氣做,素得老山主夫妻看重,吃不了幾句搶白,因是小輩,當時雖沒敢頂嘴,等老山主說完,大家退出,來到了眾人議事的朝陽廳上,因老山主仍責成小山主肩起這副重擔,不准有人動你們三人一根汗毛,白罵了一陣又沒說出個辦法,正商議不知怎辦好,我見她嘟起嘴生氣,無心說了一句錯話,將她激怒,立時站起身,說這一點點事兒也值得如此畏首畏尾!說完出去,騎上她那匹千里雪便乘雪趕了下來。眾人知她性暴不能忍讓,恐亂殺京中來人不好收拾,小一輩中除小山主、我哥哥和我姊妹兩個外,還有不少位能手。

  當下小山主先著了慌,知道騎馬沒她馬快,急忙同我哥哥和林九哥、楊六哥、陸五哥四人踏雪追下,我也隨後跟了來。我姊姊果然在路上殺了一個小輩。你們遇見她那地方名叫兩路口,一邊通驛路大道,一邊通到這裡。周氏弟兄只在事先得信備下酒食,在前面近驛路的口子上抄出去迎接,還不知寨中鬧這些事呢!我姊姊見你們雪中走岔了道正往這裡趕來,必落在二周家裡投宿,無須當時相見,安心想看看到底有人跟追沒有?前行不遠便遇見那送死鬼一個人貪功走單尋來,本事雖然不弱,無奈不是她的對手。她將那人殺死以後,又來回在雪地裡搜尋餘黨,直到夜間才和小山主等四人相遇,問起死屍尚臥在雪中,又同去收拾乾淨才同到了周家。那後屋也有暗室,所以二位和來的仇敵俱看不出,以為只小週一人未睡。他們恐我在上面生事,拿話激我下來,為你們準備接風酒,又說已派田振漢去請了馬玄子,一會就同你們三人下來,這才來此相候的。」

  金雷聞言插口道:「令姊英雄,日裡已曾親見,只愧老眼昏花,雪中馬快如飛,沒有看清面目,但不知她那左肩頭上可是有五點米粒大小鮮明的朱砂紅痣,頭髮又是黑中微帶墨綠色的麼?」

  淳於荻驚道:「頭髮墨綠不說了,她肩頭上的五點朱砂紅痣,自來此山,知道的人不過才兩三個,有一個還是我說,差點挨了她一頓打,以前除父母外更無人知,你老人家是怎生曉得的?這就奇了!」

  金雷忙又問道:「令尊可是雙名宗夏,別號天山樵的麼?」

  淳於荻道:「先父正是此名,你老人家如何知道?」

  金雷不禁泫然答道:「豈特知道而已,令尊與愚兄原有師生之誼,只因當時正值喪亂之際,汴梁客館匆匆一拜,僅止承他老人家教誨了幾天,略指點了一些內家門徑,對於他老人家的平生絕技並未得到傳授,隨後便隨家主由山麓邸中逃出隱入嵩山,恩師亦從此西去,歷劫丹砂,杏無鴻雁。只聞聽人說老恩師義俠干雲,熱腸濟世,雖然清廷勢盛,仍複未減當年豪情勝概,單人匹馬縱橫天山南北兩路,有時遊行市上,除好斬惡于白日之間,官府竟奈何他不得,眼看他老人家殺完了人彈劍長歌從容而去。後來並聽人說,令堂邢夫人又生一女,生有異相,令堂不久下世,才稍稍斂跡,漸不聽人說起。

  「當愚兄拜師之時,他老人家年事已高,而令姊方在懷抱之中。恩師元配師母顏夫人去世二十年,才娶的後來這一位師母。彼時同在客館,令姊生而穎異,年紀剛滿兩歲便學著父母縱躍刺擊,雖然幼小,居然動有法度,所以恩師鍾愛逾恒,就在分手前五六天中,無一日不抱出來當著愚兄引逗,以為笑樂,常說老夫與亡室患難夫妻,情感極深,不料少年乖違,痛切悼亡,本不願再有續娶,一則邢夫人感自己救活全家大恩,又將她從真人觀惡道虎穴龍潭中背了出來,保全邢家世代清白,奉著父母之命,誓死委身為夫子妾,複值大醉之中,經了許多老友慫恿,匆匆成禮,事後極為悔恨,不該這等做法。

  誰知邢夫人賢淑敏慧,相從不到十年便學成了全身文武藝業,最難得的是因為恩師情深結髮,始終堅持以側室之禮自居,慰了老年來的多少寂孤,雖然有時想起難免有愧,木已成舟也就罷了,只是與亡室一樣,多年不育是一恨事,現在將近中年忽產此女,老夫見她自怨自艾,還在勸她,誰知此女竟是生有夙根,明慧異常,得女如此,實勝男兒。說到這裡,必將令姊肩頭解開,現出那五點梅花形的朱砂紅痣與愚兄觀看。

  「此時令兄原是從侄過繼,也是邢夫人見自己不育,恩師又決不肯再納妾力請來的,隨在他老人家身側,年才十五,因為小時沒有學習武功,到了十三歲過繼到恩師膝下才行開始學藝,自然難些。師母待他雖然極好,可是恩師眼高性急,恨不得數年間便能學到他老人家那大本領,當然是難辦的事,因此時受河責。仗有師母維護還算好些,令兄也極知好強,除背人發奮苦練外,一有不會便自責自過,師母總是乘他練時偷偷指點查看,溫言撫慰,愛如親生,所以他偷偷和我說,母親待他比生身父母還好,爹爹愛當著人責駡,固然是自己太蠢沒出息,可是太令他難堪等語。我勸過他兩次便即分手,果然他隨恩師回轉新疆,不久便即留書拜別雙親,說是出外尋訪名師,不成不歸。

  「愚兄日裡見著令姊,沒有看清,只說是位了不得的英雄,晚來在周家投宿,聽一啞嗓子的人在屋外向週二兄說小周山主同淳于兄等去尋令姊,心雖略動,正值危難之中,吉凶未蔔,也就放過一旁。等隨馬兄到了地穴,見著世妹說起前事,先以為便是日裡所見的馬上英雄,並未在意,後來想起新疆雙姓淳於的只是恩師一家,聞說族人無多,世妹縱非直系親屬,也當是一家人,再者恩師盛名婦孺皆知,年代又並不甚遠,本想打聽恩師存否和世弟妹等下落,一則初見不久,二則恩師當年仇家甚多,雖承周山主和全山英雄恩禮相待,到底不知底細,惟恐一個不留意生了嫌隙反而不美,又見世妹異相,與令姊小時太不相符,沒想到恩師後生的世妹原是異相的,暫時隱忍沒有好問,直到世妹談起令姊和那千里雪的馬名,才想起這些事那諸般巧合,冒昧下問,不料屎是一家人!聽适才世妹所說,恩師和師母似已歸真有年了。記得老師那匹龍駒得自大宛,通身雪白,逐電追風,日行千里,名為千里雪,先只一匹雄的,後來又用千金買來一匹雌的,與師母並轡同騎,也是大宛名馬,全身也是賽雪欺霜,頭上卻有一團鮮紅圓光,雖比千里雪稍差,卻也不弱,算起來已有多年。就說此馬尚在,難道如今還能那般神駿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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