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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天已不早,正往回走,本意洞中黑暗,路雖近上許多,卻不好走,打算乘著天未黃昏越崖而過,相隔洞口也就半箭多地,猛瞥見洞口內有一黑衣瘦小人影朝外探頭,一閃不見。二人猛想起那日怪鳥飛走之後隔了些時,東山崖那面空中現一黑點,極像先飛走的怪烏在雲中飛翔,跟著便有一黑衣小人頭上撐著一頂形似小傘之物朝下飛落,由此便不再見。相隔雖遠,當日天氣晴和,也能看出一個大概,那身奇怪裝束正與此人相似。當時只覺他身材短小,如何會像一個未成年的幼童,匆促之間也未看出是男是女。

  空兒心想先打招呼,再往裡去,尚勤貪功心盛,業已當先縱入洞內,空兒只得跟蹤趕入。為了洞中黑暗,上次火把曾被怪人撲滅,有了戒心,一面連聲招呼尚勤不令輕舉妄動,一面晃燃火扇,向前發話,請洞中人出面相見,所說的話也是不亢不卑,頗為得體,暗中卻是留神戒備,一路時分時合,搜索過去。往來繞了兩圈,並無蹤影,也無絲毫回音。第二次回到靠近出口的怪石叢中,見那兩根本來搭成十字的鳥羽忽然分開。

  洞中雖然陰森,常有冷風吹動,但那烏羽又長又重,從初發現起連經多日不曾絲毫改樣,當日洞中更是風小,怎會變樣?尚勤忍不住拿起鳥羽一看,通體約有兩尺三四寸長,毛羽堅硬,拿在手裡頗有分兩。再仔細一看,近根絨毛裡面還各隱束著一枚金環,第一次過時還是一個十字,原樣未動,就這一會工夫竟會分開,變成兩根相對。金環並不甚大,但頗厚重,上面刻有一個鳥頭和幾個形似古篆的字跡。空兒料知不是尋常,忙令照那原樣放好,再打暗號,分兩面往中心搜索過去,一直尋到天黑也無絲毫影跡。

  本想回村告知,後一商量,覺著兩次發現怪人蹤跡均未探明絲毫來意,就此回去送信顯得無能,也無意思。一面想到鐵笛子所說不到年初三不會有什變故發生,即便發現可疑,來人只不出手行兇,深入村內,也都見怪不怪,無須理他,每日分人出巡守望不過防備萬一等語。心想,自己名師門下,得有真傳,新交這班至好全都另眼相看,明年春宴以前就不能為眾立功,也不應該鬧什笑話。如今來人蹤跡尚未發現,如何大驚小怪?準備剛柔並用,連招呼帶激將,好歹和來人先見一面,探明來意,再作計較。又見對方藏伏在此,雖然不肯見人,並未現出敵意,暫時當不致有何舉動。聽鐵笛子口氣,分明此事他早料到,所以才會那等說法。人怕用心,不如放鬆一步,日常來此窺探,怎麼也能探出他的蹤跡,於是回村並未提起。

  二次發現黑影之後,斷定怪人至少也是一高一矮,照此形勢,就是暫時離開,也必常要往來走動,日子一久,早晚遇上,尋到夜裡,想盡方法不曾再見。空兒心細,料那兩根鳥羽是對方的信符,這一合一分必有用意,以為本來是個十字,被人分開,歸途忽然動念,仍在原處搭成一個十字,方始回轉。次日一早藉故出村,一到便往洞中窺探,十字業已分開,昨日還是羽根相對,這次改為前面尖端對成一條直線,如是被風吹動,決無這樣巧法,何況羽毛本重,又束有兩個金環,這一來料定洞中伏得有人,並未離開。如尋兩個幫手滿洞搜索,又防打草驚蛇,又被眾人知道,與本意相違。略一盤算,重將鳥羽搭成十字,故意避開,一面留神出口,假裝回去,人卻分出一個由崖頂繞到下面,再分兩路,悄悄掩入洞內。仗著走過幾次,道路已熟,又是白天,洞雖長大黑暗,憑二人的目力還能辨路,連火光都不用,一直掩到會合之處,照樣聲影皆無,但那兩根烏羽又都分開,針鋒相對,橫在那裡。

  二人這次想好主意,將鳥羽搭成十字之後,便各掩藏在旁,等了一兩個時辰,中間連起身偷看了兩次,居然未動。洞中黑暗陰森,冷氣逼人,使人難耐,實在氣悶,又料人在洞內不會出現,也許暫時離開,便退到洞外,隔上些時再看,果然鳥羽由合而分,又成相對之勢。尚勤見對方軟硬不吃,好說歹說俱都不肯出現,便將鳥羽搭好,故意發了兩句氣話,拉了空兒往外走出。離開不遠,冷不防突又回身,就這來去匆匆轉眼之間,又變了擺法。同是一樣的人,由昨日起始終不曾發現對方,用過燈火,想盡方法,滿洞搜索,不見影跡,自己始終落在明處,實在不解。由此起經許多時候,連用種種方法窺探,都是守在旁邊鳥羽不動,剛離開兒步便自分開,老是羽尖對列,連擺的地方俱都不差分毫,直和遇見鬼怪一樣,不禁由驚奇變成負氣,說什麼也要將這兩個怪人尋到才罷。接連好幾天,稍有藉口便往洞中查看,那兩根鳥羽也不知擺過多少次,都是由合而分,針鋒相對。

  這日除夕,空兒覺著接連多日都是如此,這兩根鳥羽必是對方一種符號,來意善惡尚不可測,反正善者不來,來者不善,如是尋常,不會無故來此隱伏。轉眼便是初三,自己既無所得,仍以明言為是,免得變生倉猝,無顏見人。為了一時貪功好奇,鑄成大錯,對人不起。

  尚勤卻說:「我們業已守了好幾天,都是白用心思,好在還有兩三日。這兩個怪人雖然蹤跡詭秘,並未現出敵意。山中諸友又是那等說法。我想一個人決無不眠不休之理,何況今夜除夕佳節,對方枯守洞內,連個鋪蓋都沒有,有什意思?村中又是通宵歡樂,人都不睡,大家都在熱鬧之時,不會留意,和往日一樣,出來時久,諸兄恐我們在外勞苦寂寞,老早便命自己人替回,怎麼爭論,說我弟兄也是自己人,均說過了年便是一樣,你們新來理應先盡地主之誼,除卻今夜大放花燈,戒備較嚴,又經來客力請,賓主雙方才得合在一起,分配輪值而外,平日一交黃昏便是主人接替,一半不願來客過勞,一半也因月終之時星月無光,天太黑暗,恐來客不知地理,萬一受到敵人暗算之故。所以前數日去往窺探都在日裡,夜來共只抽空借了題目往返過一次,並無所見,也就拉倒。何不乘著今夜熱鬧頭上,借看花燈為由,掩來此地,一開頭便分兩路掩到洞中,避開正路,貼著洞壁,由亂石叢中摸索過去,先不動那兩根鳥羽,看它到底什麼變的。如到天明仍無結果,明朝團拜之後再向大家明言,索性多派些人分途搜索也來得及。」

  空兒早就覺著這兩個怪人如是對頭,決非小可,自己弟兄雖然得有師傳,武功劍術頗高,萬一翻臉,能否對敵仍拿不准。此舉未免冒險,先還遲疑。後來聽說當日因花燈太多,放煙火時聲勢太大,難免驚動仇敵,被其看破,雖然四面峰崖環繞,遠近都難發現,到底小心為是。諸俠臨時商計,仗著人多容易分配,一面商定,除按時輪值的守望人外全數接往村中同樂,一面由賓主雙方選出二十多人,兩三個一起,各帶上幾個少年壯士往來巡查,和走馬燈一般此去彼來,接連不斷。共分好幾路,非但兩處出口要道,連離開前村十裡方圓之內,凡可通人之處,均有專人當時往來巡查,一面把出巡和守望的時候縮短,不滿一個時辰便要換班,使其輪流入村行樂,觀賞花燈,不致虛度佳節。尤其出巡的人分派更是周密,一隊接一隊川流不息,每半個時辰一次,都照註定地點,在黑暗中尋上一遍,先往相隔後洞六七裡的所在會合,暗中交了信號,再按出入道路交錯而過,輕悄悄飛馳回來,便算完事。

  這座崖洞在前後兩條人口之中,偏在一旁,離開後洞更遠,出巡的人本還不會走到,自從上次發現怪人,便加留意,只為洞中黑暗,亂石太多,險阻橫生,不帶燈火極難通行,帶燈又恐遭人暗算,更恐敵人因此發現後洞人口,不令穿洞而過。兩條歸路並有好些走法,後洞裡面埋伏又多,敵人如非緊貼在自己人的身後,便被掩入洞內,也難走進。兩面出口和崖頂隱僻之處均有專人隱伏守望,出巡的人由外歸來,蹤跡雖極隱秘,不由當地經過,如由後洞走出,必要掩來當地窺探,由洞外走過,甚而還要掩到洞口朝裡查聽,就算危崖高峻;兩面相隔又遠,上面守望的人看不到崖腳一帶,怪人隱伏這一面,離開出口只十多丈,如非怪石遮避,夭又陰黑,洞口有人走過均可看見。真要遇險,將身邊信號旗花由石縫中發將出去,一面取出號笛一吹,也能喊來援兵,無須過慮。

  照連日所見,當夜多半無什變故。如其敵人真要冒失侵進,村中戒備那麼嚴密,只非真個大舉而來,全是強敵,隨便進去幾個,無論本領多高也是送死。自己學了一身本領,稍有強敵便自膽怯,豈能成事?何況對方來歷用意還未判明,真有惡念也不會是這等神氣。當日又聽華亭雙俠談起那一人一鳥介乎敵友之間,始而還恐應付失宜,多此一個大對頭許多討厭。自從昨夜嶺南女俠宮小小奉了師命趕來度歲,並助眾人禦敵,談起事情許多變化,賊黨雖然兇焰越盛,自己這面也多了兩位高人相助,便那怪人真個翻臉,只在初十以後發難便可無慮。並說,此人也是左右兩難,業已改邪歸正多年,深知利害,不是萬不得已不致翻臉出手等語。可見遇時只要能夠臨機應變,不去激怒,也不致為害。不料徐氏弟兄幾句無心的話,幾乎送了二人性命。

  空兒想來想去,均覺事情雖頗艱險,憑自己的心思能力,決不至於受人暗算,把事弄糟。共只半夜工夫,如其探明底細,再和眾人商計,豈不好看得多?尚勤更疑心怪人湊巧還是自己一面,也許有什強敵要來,被他知道,又不願與眾人相見,或恐洩漏機密,驚走來賊,特意守在這裡,暗中出力,將來賊除去,都是難說。那兩根時合時分的鳥羽便是他的信符,或與來賊有什過節,藉以表示,否則先前因不知他的用意,將所留鳥羽連變更多次,又說過許多激將的話,要是對頭早已發作,哪有明知我們看破他的蹤跡,始終守在這裡,偏又不肯見人之理,就是第一次火光被他撲滅,也無下文,並不能當他敵人看待。

  空兒雖不以他為然,一樣貪功好勝,竟被說動,始終不曾明言。吃完年酒,談了一陣,便借看燈為由溜將出來,仗著連日往來多次,隨時留意,地理已熟,連沿途守望埋伏之處俱都知道,立意費這一夜心力查明細底,惟恐村中諸俠命人尋他回去,或加勸阻,不令涉險,除出口兩人無法隱避而外,十九避開,對人只說隨同出巡,繞往後洞回去。一離村口,便避開崖上守望人的目光,尚勤掩往洞內,曾空兒施展輕功攀援危崖,繞到前面出口縱落。先掩伏在外,四面窺探了一陣,見無動靜,估計尚勤快要繞到存放鳥羽之處,然後輕悄悄往洞內繞去。

  剛一進洞不遠,便見裡面怪石叢中有光影閃動,從所未見,知道來時所料不差,這兩個怪人果然睡在洞中,以為此時無人會來,業已點了燈火,也許弄些酒食在彼度歲,做那應景的事。這一發現光影,路更容易看出,正貼著怪石耳目並用,掩將過去,相隔漸近,旁邊石縫中已有火光映射,側耳偷聽,並無聲息,尚勤也不知尋到沒有。忽然發現石後火光中黑煙飛揚,火光也頗昏黃散亂,想起對方形同鬼物,曾有許多怪處。洞中怪石森立,都是平地突起,槎枒猙獰,暗影幢幢,惡魔鬼怪也似景物陰森,使人心悸。

  深山古洞,又當暗夜無人之際,一陣陣的陰風四面吹來,覺著對方如是正人君子,就他脾氣多麼古怪,也不會在這類陰森淒厲、暗無天日之地停留不去,由不得心生警惕,加了仔細。等到提著心神,掩往石後,因尚勤尚無聲息,不知到未,恐其粗心大意,舉動冒失,無意之中涉險吃虧,那條石縫又高,擋住目光,援將上去雖極容易,但因連日經歷,看出對方輕功比他更高,形蹤飄忽,簡直不類生人,始終是在暗處看人,稍一疏忽難免警覺,就無危害,被其隱避,再要尋他便難,特意貼著那堆怪石,繞往尚勤來路一面,意欲搶先迎住,會合一起,再行設法窺探。

  那堆怪石約有角許方圓一大片,參差矗立,怪人停留發光之處也有三丈方圓一片空地,一面靠著崖壁,並有幾塊大小平石,高只尺許,可以坐臥,所留鳥羽放在一小塊離地兩三尺的斷石樁上,旁邊散著一堆碎石,第一次入洞雖已發現,但似剛斷不久,不知怎會那麼粉碎,做一堆散在石樁旁邊。二人均曾去過多次,空兒初意尚勤還未走到,故此聲息全無,哪知剛剛繞到前面,便見一條黑影立在那裡,火光斜射中,正是尚勤,滿面都是驚怒之容,看意思也似剛剛掩到,忙即趕過,隨著尚勤手指之處往裡一看,不禁嚇了一大跳,同時便聽慘哼之聲。要知後事如何,請看下集分解。

  (本書到此終止,原未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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