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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金頭陀正因三個敵人起身在後,沿途留心,並未見其走過,不知對方何時上路,以為自己賓士太快,岳王廟離開所尋的兩個同黨相隔只得三十多裡,地又偏在官道旁邊,估計敵人那等走法最快也要夜裡才到,必在當地鎮上投宿。雙方酒樓相遇,雖未交談,自己貌相兇惡,所用鐵禪杖又粗又重,容易被人警覺,何況六月梅師徒乃對方一党,十九通氣,自己人少,恐被撞見,難得岳王廟離鎮不遠,惡道又是昔年相識,意欲前往廟中,等上些時,就便會合一路。夜來命人去往鎮上窺探,對頭如在店裡,立同下手暗算,如能成功,露臉揚名自不必說。如其不能成功,仗著廟中人多,事前已打發一人趕往前途送信,自和三賊跟在後面,兩下夾攻,也無不勝之理,且先除去三個強敵再說。主意商走,因三賊還要尋那隱名女賊,約好廟中相見,便即走去。

  惡道遊三山因上半年有人來此放賑,廟前三家窮人均曾得到銀米周濟,對那七位義商已自生疑,後又聽出許多奇跡,和影無雙大鬧濟南之事,想起平日所為,已有戒心,一聽頭陀這等說法,越發又驚又怒。略一商量,先命兩個得力徒弟趕往前途送信,並令兩人去往鎮上守候窺探。為防被人警覺,特意換了俗裝前往。誰知鐵笛子等三人未到以前來尋陳家吃面,賊徒到了鎮上不曾發現蹤跡,卻將另外兩個強敵引來,就鐵笛子不動手也非發難不可。

  這一強迫人家殺雞煮面,卻吃了大苦。其實廟中富足,賊道生活豪奢,本是隨便一句話,久等面不送來,隨口說了徒弟兩句,惡徒立當聖旨一樣,出去便將太歲請來。這時惡道已命廚房提前備辦酒菜,先同暢飲,款待這先後四個尋來的惡賊,酒菜已快擺上,為了來人說廟中房舍高大整潔,誇了幾句,惡道好高,陪了來客同往前殿遊玩。因想擺闊,前殿到處剛點滿燈燭,才由大殿走出,聽說面已送到,惡道先想請客,同往密室飲酒作樂,已不想要,只為新來老少三賊有點腹饑,一聽面好,想先墊補一點,恐路遠面冷,命人放在偏院之中。

  惡道陪了四賊正走之間,見送面人立在偏殿門外,似和小道士爭論,上面鍋蓋已早放在一旁,方想喝罵「不該將面冷掉」,忽聽這等說法,心方一動。頭陀人最機警,業已警覺,剛大喝得一聲,送面人已隨同轉身之勢將五大碗熱麵湯迎面飛來,相隔只得丈許,驟不及防,敵人手法又巧,連木盤帶碗一同飛出,面積既寬,碗中又是一些麵湯,竟被打了一個通體淋漓,傷雖不重,周身都似淋了一片漿糊。怎不急怒交加!旁立老賊白日神偷朱洪亮有名的好狡手快,不等話完,警覺更早,一聽影無雙三字當先縱過,立處相隔又遠,總算不曾沾上。下餘賓主四賊雖未鬧個滿頭滿臉,也沾染了好些,一僧一道兵器均未帶在身旁,自恃人多,又見對方只得一盤五碗,業已打出,哪知厲害,剛剛縱身上前,便聽朱賊厲聲大喝:「諸位留意,敵人拿的是三折鉤連槍,這個正是江湖中傳說的鐵笛子,千萬不可放他逃走!」

  話未說完,頭陀也想起來路所聞老凶尼法蓮大師和孫氏弟兄之言,知道自己怒火頭上,忘了兵器不在身旁,同時看出敵人果然名不虛傳,那柄鉤連槍非但解數精奇,剛柔如意,身法更是輕快絕倫,如非新來三賊兵器都在身邊,老賊朱洪亮又是輕功高手,發動得快,自己和惡道遊三山空著雙手,冒失上前,還幾乎吃了大虧,當時警覺。側顧惡道遊三山已經旁邊徒黨把兵器送上,道袍也自甩去,自己還是一雙空手,敵人力敵四人毫無懼容,猛又想起敵人還有兩個同黨未見,必已來到廟裡,照著平日耳聞,對方什麼事都做得出,如何這樣大意?心裡一慌,不顧動手,忙喊:「三位兄台賢侄休放敵人逃走,我去取了兵器就來。」

  說罷便往後面趕去。

  這時,廟中徒党已全驚動,除同行小道士受了指教假裝害怕逃往一旁藏起而外,有本領的徒黨俱都拿了兵器連聲呼哨四面趕來。賊頭陀方想,廟中人數雖多,並無用處,尤其後面空虛,不該離人,想要開口,忽聽老賊朱洪亮連用黑話告急,令眾小心應敵。為了求快,本是越房而過、人已縱到房上,聞聲驚顧,百忙中瞥見老賊師徒三人已現怯敵之勢,一聲怒吼中,惡道遊三山已被敵人反手一槍刺穿前胸,就勢飛起,翻縱過來,越過人頭,乘著惡道將倒未倒之際,回腳往橫裡一踹,將人踢飛,跌爬地上。老賊朱洪亮恰由側面飛縱過來,勢子大急,差一點沒有撞上,忽然「哎呀」一聲,似被敵人暗器打中,看意思還想迎敵,當空又有一條黑影飛落,也是頭戴皮套,並穿著一套緊身皮衣,人還不曾看清,單那一對手中兵器先就驚人,仿佛兩輪明月裹著一條人影,正朝群賊撲去。廟中徒眾當時一陣大亂。

  賊頭陀本領雖高,人更驕狂,見此形勢也自動心,先還想所用禪杖又重又猛,單這一身神力敵人先當不住,急怒交加中匆匆看了兩眼,便往後面飛馳趕去。剛往下縱,耳聽老賊師徒連呼「風緊」

  和呼哨之聲,越知敵人厲害。三賊已想逃走,暗罵這些黑道上朋友真個無恥,打勝不打敗,毫無義氣,敵人任多厲害,都來也只三人,主人為我送命,雙方仇恨越深,方才還說要往間中去尋對頭報仇,不殺他個雞犬不留誓不為人,如何稍現敗象便自逃走?剩我一人對敵,就手中禪杖能夠取勝,也要多費力氣。何況敵人如此厲害,決沒有這樣如意算盤。心正尋思,人已接連兩縱,快趕到後偏院月亮門外,人還不曾縱進,先是迎面跑來一個小道士,慌慌張張驚呼急叫,說:「後面來了兩個對頭,把金師父兵器拿走了,你們快來呀!」

  頭陀聞言大驚,心裡更急,人也往裡縱進。小道士幸而人已逃出,擦肩而過,否則頭陀力大無窮,被他迎面撞上,不死也必重傷。

  就這人往裡縱、將落未落之際,頭陀方想,禪杖如被敵人偷去,凶多吉少,猛覺眼前一黑,知來暗器,門口一帶因惡道剛剛發令,燈還不曾點亮,便聽前面有警,人都趕去,只一小道士在內點燈,被敵人嚇逃出來。月亮門前只有裡屋燈光微映,比較前面要暗得多,去勢又急,恰巧撞上,連東西也未看清,想要閃避更來不及,竟被打了個滿臉花,腳也落地,覺著臉上冰涼刺痛,滿口鼻都是,傷並不重,慌不迭伸手一撈,才知那是一團煤灰炭泥,被敵人加上點水和成一團,出其不意迎面打到,心慌急怒中鬧了一個手忙腳亂。惟恐敵人還有殺手,剛往一旁閃避,猛瞥見一條黑影由側面房上閃過,手裡拿著自己那根鐵禪杖,其去如飛,一閃不見。

  頭陀練有一身硬功,力大無窮,自從出道以來極少遇見敵手,凶威遠震兩廣、南海一帶,幾于無人能敵,多一半還是仗著這柄重達七八十斤的鐵禪杖。因是百煉精鋼打就,舞動起來宛如一條寒電,呼呼風聲誰也擋它不住,平日愛如性命。方才因覺兵器沉重,差一點的人拿都拿它不動,惡道又說廟中從無外人足跡,一時疏忽,不曾帶在身旁,兵器一失,無異去了爪牙的猛虎毒蛇,如何不急?正要飛身追去,先是颼颼兩聲,兩溜寒星由斜刺裡打來,知道敵人暗器厲害,不顧上房追敵,心中一驚,忙往旁邊一閃,剛將暗器避過,頭上又是颼的一響,聲音較大,以為又有暗器打來,百忙中身子往下一底,本意想將暗器避過,看清敵人再作打算,真要不行,只五官要害不被打中,憑著這雙鋼鐵一樣的手臂與之拼命也無敗理,非將兵器奪回不可,誰知上了大當。

  隨同他這一蹲之勢,先是頭上奇痛,頭頂短髮被人抓脫了一片,才知並非暗器,剛怒吼得半聲,慌不迭伸手要抓,說時遲,那時快,頭上束髮金箍已被敵人就勢抓去,頭髮扯落了好些。剛瞥見一條黑影越頭而過,縱身一把不曾撈著,迎面又是一暗,比方才那團爛泥更多,並還騷氣烘烘,人也連頭被那東西套個正著。緊跟著又聽頭頂上嗒的一響,仿佛敲了一下木筒,隨有一件鐵器由肩頭上滾落,錚的一聲落向地上,面前漆黑,滿頭淋漓,五官全被糊滿,幾乎氣透不轉,驚慌急亂中也不知是什東西,慌不迭又伸手一揮,用力大猛,當時打碎,散落了一地,忙即縱向一旁,順手往臉上一撈,方覺與第一次味道相同。

  耳聽房頂哈哈大笑道:「人家代你強討來的雞湯,你沒吃到嘴,嘗嘗這個滋味你看如何?」

  同時看出地上,隔窗燈光微映中,原是那是惡徒放在門外的一個裝炭灰垃圾的破木桶,內裡還有一層舊鐵皮,本就污穢異常,又被敵人撒了一泡尿在內,上來先用旁邊鏟灰的鐵鏟打了他一團濕污泥,跟著連發兩枝暗器,打得他心慌意亂,分了神思,一面托了木桶由他頭上飛上房去,一手搶去束髮金箍,這勢把灰桶倒翻,當頭扣下,到了房上再將那柄鐵鏟朝木桶底上敲了一下,開上一個玩笑,方始飛身馳去。那桶灰少說也有十多斤,一手還拿著那柄鐵鏟,就勢把頭陀金箍搶去,並將灰桶倒扣頭上,又用鐵鏟打下,端的身手輕快到了極點。等到頭陀帶著滿頭污穢、周身灰泥明白過來,先後兩個敵人業已無蹤。

  頭陀始而怒極欲狂,還想追往拼命,猛一轉念,自從昔年師叔由北五省回轉,和師父密談了兩日,二次合力傳授學成出來,享了七八年的盛名,威震東南沿海諸省,所向無敵。此次被人請來助拳,師父師叔先是不肯,後經力請,雖然答應,走時再三警告,力說敵人厲害,自己還當故甚其詞,不料第一次交手如此狼狽。看敵人那快身法決追不上,手無兵器,追上也是吃虧,何況方才敵人如非手下留情,只恐命都難保。這等通身污穢也難見人,又聽前殿哭喊求饒之聲隱隱傳來,料知大勢已去,越想心越寒。

  隔窗一看,室中人影皆無,只聽隔牆廟中密藏的婦女似在說話,也聽不真,鼻間忽然聞到一股臊氣,想起前事,連打了兩個噁心,氣急敗壞趕到房內,恰巧盆中有水,匆匆洗漱。且喜自家包裹尚在,隨便換了件短棉襖,搜了一些金銀,心還不足,以為主人已死,無須客氣,還想多搜一些帶走,遙聞月亮門外賓士急喊之聲,心中一驚,一看室中只有一口鋼刀掛在牆上,順手槍下,不敢由月亮門內走出,徑由側面一條甬道往後馳去。

  到了廟後,剛剛越牆而過,便聽牆內徒眾在喊廚房香火快到前面分錢,賊道師徒已全除去,我們這些舊人只聽影無雙的話均可無事,此廟也許還要燒掉一半等語。頭陀心雖恨毒,無奈孤掌難鳴,兵器又不在手內,略一盤算,只得咬牙切齒,把腳一頓,就此越野翻崖,往前途野豬岡隱居的那兩個老賊投去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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