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還珠樓主 > 翼人影無雙 | 上頁 下頁
四四


  鐵、南二人見晏文嬰現出本來面目之後,比起前兩次相遇還要顯得親熱,暗影中雖看不清她面貌,但那談吐豐神無不好到極點,一口川音更如嬌烏鳴春,好聽已極,與尋常川中土音迥乎不同,處處顯得溫柔爽朗,由不得使人生出親切之感。加上師門淵源,都當她同胞小妹一樣看待。鐵笛子更是心細,早就聽出還有難言之隱,不便出口,否則佟金海本領雖高,動手時曾經眼見,以文嬰的功力,縱不手到成功,至多費上點事也必將其打倒。

  何況初上場時突然飛墜,淩空一擊,兩下用力均猛,就這一個照面強弱已分,可是雙方拼鬥了一陣,乒乒乓乓打得雖極猛烈熱鬧,始終旗鼓相當,也未見她用什殺手,對方卻是情急拼命,暴跳如雷,她只從容應付,極少回攻,仿佛開頭一擊使對方知道厲害便罷,更不趕盡殺絕。姚、白二老賊一敗,立將敵人引開,並還不讓別人上前相助,越打越遠,終於聲影皆無。後來往尋,又在林中發現血跡,便她自己也說打傷敵手,將其放走。

  這類強仇大敵照例不能並立,業已穩占上風,怎又將其放走,實出情理之外,斷定其中必有原因。所說途遇異人也不知是誰,只管一見投機,又是自己人,到底初次相遇,恐內有文章。賊党人多勢盛,還有兩個能手不曾出面,須防無意之中露了形跡。現當山中多事之秋,全都忙著回去,果然不應多生枝節,聞言點頭笑諾,並將南曼止住,不令多問。

  文嬰本意身邊帶有乾糧,最好照著日前來路由山野雪地之中連夜趕走,蹤跡越隱秘越好。鐵笛子聽她口氣甚是謹秘,惟恐被人看出。本領這高的人如此顧慮,越料不是尋常,或是有什事情恐被賊黨看破,笑說:「這倒無須。文妹每次出手均和我們一樣裝束,戴有面具,人又生得如此秀氣,加以初來濟南才只數日,便我二人在山東一兩年,從未露出本相,賊黨便是和你對面也看不出。文妹再不放心,我們身邊帶有易容丸,形貌當時可以改變。

  至於今夜食宿之處更不相干,因我二人來此日久,為了救災,多麼荒僻之處也都走遍,地理最熟,而這沿途村民非但窮苦百姓均是我們好友,便那明白一點的富戶,也有不少感化過來,無論何處均可投宿,只把事前約定的暗號和這一身裡衣稍微露出,非但當我親人看待,真要有什急事,並出全力相助,多麼兇險他們也都不怕。這樣寒天,就是我們不怕路險,宿在山洞野地裡面終有許多不便。黑雕己往前途六十裡外相候,當地是一小鄉村,今夜就在那裡住下,談上一陣,各自安眠,反正要睡,由此去往間中相隔又遠,前途難免有事,早晚一樣是走,勞苦我們不怕,何必無故自找苦吃呢?」

  南曼也接口道:「此言有理,近來實在天冷,途中再要遇見大風,走起路來更是吃力。我們因要起身,有許多事想要趕完,已忙了四五天,就這樣到處托人還不十分放心,打算山中事完再來查看一次。文妹下山不久,不知明日那條山路如何難走,不養好精神,就有一身功夫也是討厭。以我之見,這等冰天雪地深夜飛馳遇上人反易使其驚疑,這類事我們常時遇見,不足為奇。此時歸心如箭,無事最好,真有強敵為難,索性順手除去,反倒省事。我們還是大大方方照常上路,誰還怕他不成?」

  文嬰一直都似尋思靜聽,一言不發,聽完二人的話,又走了一段,方始從容笑道:「小妹真個糊塗,忘了二位兄姊在此時久,到處都有朋友,又只想到自身的事,不願被人認出,忘了鐵師兄身邊帶有齊伯父的易容丸,老少美醜均可由心改變,也許二位兄姊此時均非本來面目都不一定,一心老想趕出離此百餘裡的三陽崗,過了孫莊再作打算,非但忘了這條路冰雪太深,險滑難行,連二位兄姊這幾日來日夜賓士、難得休息均都不曾想到,這樣再好沒有。小妹這裡路徑不熟,原是一路探詢而來,為防人知,本就繞了不少的路,此時回去當然越快越好,底下聽鐵師兄作主,只將先說孫莊避過,不讓人發現小妹,以後便無事了。

  鐵、南二人才知文嬰前途尚有顧忌,但與自己無關,暗忖:「她所說兩處,一處肢陀起伏,春夏之交林深草密,以前常有強人出沒,去年救災時得到資訊,正要抽空尋去為民除害,尋到當地一看,並未發現賊巢,只在山溝盡頭淺坡竹林之中藏有一座古廟,外表殘破不堪,打掃卻極乾淨,一點不像賊黨巢穴,內裡只有兩個老態龍鍾的老尼姑,年已七八十歲,一個還是殘廢,另一個又是聾子,生活十分清苦。

  初見面時並將來人誤當強盜,自己也就將計就計設詞探詢,得知賊黨盤踞之地尚在前山一帶,形蹤飄忽,並不一定。上月不知何故,自將所居一所房舍拆光,全數走去,曾往廟中來過兩次,知她師徒年老窮苦,勉強種著幾畝山田,不夠吃的,非但不曾侵害,反周濟過兩次,自己先看對方神氣不像盜黨,又因賊黨全都騎馬,那廟附近不見絲毫痕跡,來路山口零零星星發現的馬糞均已幹透,所說不似虛假,又向附近山村中探詢,均說這兩個老尼姑還是好幾年前有人人山斫柴,途中相遇,路都走不大動,以後山口一帶有賊,無人敢於深入,也未見他出來。上月強人走後,忽然有人見她師徒互相扶持,似由孫莊那面鎮集上買了一點油鹽,緩步走回,年老力衰,看去十分可憐,只當賊黨已走,也就不再理會。

  「孫莊偏在當地西南,相隔只有十六七裡,是個聚族而居的大姓,全莊人了不少,擁有大片山田土地,自家築有一圈小城堡,離莊半裡便是鎮集,居民都是他們同族,人多習武。莊主孫尚友慷慨好交,人還規矩,全莊並無大富,但都豐衣足食,莊主便是族長,平日公平交易,不受人欺,也不欺人,遠近各村都喜到他鎮上交易。自己先覺所聞可疑,誤認是個隱蔽本相的土豪惡霸,為了救災,欲往借糧,到後一看,才知主人連同族中少年均曾得過高明傳授。孫尚友之父年已八旬,更是一位退隱多年的名武師,人頗正直,父子二人在全族中輩分最高,又善管理,綠林中人俱都不敢正眼相看。他和三陽圄那班賊黨雖是各不相犯,平日防備甚嚴。

  老頭子自從昔年退隱回鄉,便打著均富的主意,立有許多規條,獎勵農商,自耕的田不許私相傳授,又開闢出不少荒地,所以人們日子越過越好。雖然家家小康,內中兩家頗有積蓄,但是全莊不問男女老少,都能吃苦耐勞,極少一人坐吃。平日義氣,又肯濟困扶危,這等難得的人家實在不願擾他,當時悄然而去,對方也未警覺。後來想起這兩處地方都有可疑之處,為了事忙,無暇及此,加以賊黨已去,一直不曾再來。

  孫尚友之父雖有可疑,真名也必隱去,就算以前有什惡跡,業已洗手多年,不應再究既往。當此朝代,像他這樣明白事理的人家已是少見,既不打算驚擾,何必多生枝節?事隔一年,早已不在心上,沒想到文嬰忽然提起,並還十分注重,打算避道而行。此女從小便是孤兒,據她所說以前隨師學藝,不曾遠出十裡之處,直到去冬師父死後方來尋她大姨,山東更是連來帶去不滿半月,如何會與這兩處可疑之地有了關係?」

  越想越覺奇怪,見南曼兩次探詢,文嬰均用言語岔開,笑說:「南妹,此時何必多言,前途再談不是一樣?」

  文嬰方答:「師兄、南妹不必多疑,早晚總會知道。」

  猛瞥見前面荒野中有火星一閃,相隔約在十丈以外,文嬰忙即低囑禁聲,跟著把手一比,想要跟蹤掩去。南曼低聲說道:「文妹,休看你本領高強,到底年輕,初涉江湖,你看這裡遍地冰雪寒林,地形險惡,景物荒涼,末了這一段連個人家俱都沒有,你說那三陽崗地方甚大,有一土溝人口便與附近大林坡相通,我們前月未落雪以前曾經來過,休說夭已二更左右,便是未下雪時,太陽只一偏西便不見有人影,此時如何會有火光?」

  話未說完,遙望前途寒林掩映中又有火星連閃兩閃,宛如飛星過渡,端的快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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