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還珠樓主 > 翼人影無雙 | 上頁 下頁
一三


  「這次不過因為山東、河南兩省災區都是經他和幾個朋友領頭開始就地籌賑,一面物色被他感動的富家和精明強幹的窮苦人們做他幫手,再由那些有頭臉的紳士出面上條陳,他在暗中運用監視,以全力相助,代出主意,勉強渡過難關。彼時為了濟南省會災情較輕,地方又較富庶,能不下手自然不願多生枝節,等今年蟲災過去,跟著又是這場大雪,他已快要離開的人,看出人民生活越苦,官府富豪照樣壓榨追逼,不稍憐惜,不等明年春荒,沒有衣食過冬便要死亡逃散。一面想到這兩次大災,稍微有點財產的人在他好言相勸與巧取強制,還使對方不敢聲張的巧妙作法之下,差不多都出了錢,有那被他感動的出錢不算,並還自告奮勇加上許多人力,惟獨省城這一片顯富豪紳最多,事前因有種種顧忌,法子不曾想好,上半年人們還能苟延殘喘,因而沒有發動,就此放過。眼看許多苦老百姓無衣無食,比起那些外州府縣的災民反更難過,非但便宜了這許多窮奢極欲的富豪人家,于心也是不忍,於是單身留下,早在三兩月前便作好了準備,因其事前訪查早已知底,本領又高,由上月起,至多隔上兩天,這些有錢人家便被接連不斷照顧過去。

  「他那作法並不一樣,分好幾等,對那平日心腸較好,明白事理可以說動的人多是登門拜訪,好言勸告。除非對方不聽,決不輕易下手。下起手來卻是又准又辣又公平,全看對方為人如何而定。越是明白事理,出於自願,他對那人家也最寬。否則逐步加重,如是窮凶極惡的土豪惡霸簡直倒了大黴,非但現成錢財要被拿去十之七八,當時拿不完的算是代他保存,由其隨時取用,不算希奇。平日重利盤剝,壓榨農民得來的田產,還要照他所說,用種種方法出面貼補那些連氣都喘不過來的苦人,而這類人的興家發跡都有不能見人的陰私之事,一上來把柄先被拿住,哪裡還敢倔強?

  「打是決打不過,多高本領他也不怕,並還當面明言,如其心中不服,不妨約人和他對打,訂好契約,勝者為強。對方自然恨他人骨,把柄又被捏住,不敢明鬧,難得自肯訂約比鬥,再妙沒有,當時自覺無力,遲上幾天他也答應,在財勢和平日情面之下必能請出能手,滿擬一舉便可保全家產,討回把柄,將他慘殺,報仇洩恨,這是多麼便宜的事。內中真有幾個有財有勢又有人、用心陰毒、幫手高明的事主,什麼詭計都想出來。不料當時乖乖奉上還好,這一訂約比鬥吃虧更大,結果不是當場慘敗,全被點倒,便連所請幫手也被預先嚇退,不肯到場,反向主人暗中警告,說這類飛仙劍俠一流人物,除卻聽他吩咐,更無話說,臨時認輸也還有點商量,只要苦口哀告,從此改邪歸正,不再欺壓善良,巧取豪奪,多少尚能減免,不為已甚。如其咬牙切齒,不拼不肯死心,無一個不是糟到極點,把柄在人手內取不回來,性命也在呼吸之間,全憑對方心意,不報官還不傷人,稍有風吹草動,出點花樣,死傷個把首惡固是彈指間事,一個不巧身敗名裂還要傾家蕩產。

  「利害早經對方說明,無一不驗,對頭又是那麼飛騰變化,形蹤飄忽,每次前來均是一人,不知怎會一轉眼間化成兩個或變成一隻怪鳥騰空而去,剛剛飛走忽又出現,這等異人非但事主拱手聽命,連身邊那多眼見的人均被嚇倒,無一敢在外邊傳揚,口風稍有不合,當時立竿見影就有顏色現出,因此他鬧了將近兩三個月,城郊一帶的苦人就未必全受到他的周濟也差不了多少,苦人把他當成天神恩人一樣,敬愛感激,事前又均聽他囑咐,各有一套說法,人心如一,本來又不知他底細,只知照他所說去做,哪怕至親好友,對方只與官紳一面有了交往關連,也決不吐露一字,就說也說不出所以然來,你如何能夠訪問得出?他只孤身一人,專做救濟窮苦、幫助別人謀生的事,連姓名都不肯說,形貌也是隨時變易,時單時雙,使人莫測。現正準備往鄉僻之區一路周濟過去,事情一完立時回轉他的故鄉。

  「近來民間聲望越大,已有許多人知道去年水災也是他和幾個同道領頭下手才得平息,越發感恩戴德,但都守他之戒,各人心中感激,決不隨便談論。本來就這一點大概我都不會知道,也是事情湊巧,他平日裝束形貌只在人前出面決不相同,尤其是那貌相好看之時極少,只是貌不驚人,並無奇處。今天想是故意取笑,忘了日前周濟的兩家有我兄弟在內,有我這家酒鋪,衣食本不缺少,照理不在他的救濟之列,只為我二弟人大耿直,喜歡自立門戶,不到真個斷糧,便我親身送去他決不收,人又義氣。不知為了何事,得到他的看重,並還暗中來此查訪,知我並非不顧兄弟生活的小氣人才得無事。

  「我老二恐他誤會,也特地趕來偷偷送信,要我留意,說過他那可笑的形貌。今日天還剛亮,他忽然化身為二來此叩門,先說外路朝山香客錯過宿頭,走了一夜,又冷又餓,請給他一點方便。家裡人素來心軟,她正起來生火,也未喊我便放了進來。我聽外面有人說話,探頭一看,正是兄弟所說一隻眼睛吊起的怪人,不知怎會變成兩個,那只吊眼也是一左一右,便留了心。先裝不知,因其吃得大省,我又有心巴結,做了兩樣炒菜,說是外敬,他先付的酒飯錢我仍照樣收下,不知怎的被他識破,笑說我有眼力,但是他們弟兄都是墨教中人,信仰一個叫墨子的古人,說比我們老鄉那兩位聖賢還好。跟著來了幾十個本地酒客,都受過他的好處,便這一頓從此上進做人,興家立業,預祝成功,井補平日衣食不周的慰勞酒飯也是奉他之命而來。這些準備今冬明春渡荒謀生的苦人照例都有這麼一頓酒食,並還指定來此,不去別家,連見人問答以及如何來去均曾受過囑咐,已有半個多月,接連不斷,每天都有幾十百個。他們都有一套不同的說詞,我先頗奇怪,直到日前老二來說,才知是他所為。

  「因其形貌變化每次不同,這些人開頭也未認出,後雖發現這兩人的身材口音覺著眼熟耳熟,方始疑心,仍拿不准,又守著他的指教,不敢招呼。後來還是我知這些人受他救濟,見他們雙方並不交談,當是假裝,向兩個有交情的人探詢,先不肯說實話,這位異人好似一時高興,忽然將我喊住,當眾把前事說了一個大概,並說,本來他不想說,只為眾人疑神疑鬼,當他怪物,實在好笑。為恐謠言太多,引起人們迷信鬼神之念,才行明言,一口說他是變戲法,內中巧妙不到走時不能告人。二位班頭之來他也提到,以他看法,說二位人已陷在泥塘裡面,想要拔腿又陷下去,決沒有拔出來的一天,也許不久還要尋來此地,卻沒想到今早就會趕來。

  照他吩咐,原應假裝不知,一則我們多年交情,以前那場官司又蒙二位照應,不應該沒有良心,聽那口氣,非但不肯相見,萬一有什誤會恐還難免吃他的虧,這才就我所知儘量勸說。雖然口直,難免冒犯,但我實是好意,還望不要見怪才好。請想二位班頭來時他實出於意料,事前便說,你們今日中午前後必往北關大明湖一帶訪問他的蹤跡,準備再坐片刻便往等候,開個小玩笑,不知怎的,你們剛進村口,相隔裡許,還未轉過山角他便警覺,正說要迎上去,一會又說來人就要走來,且看來意如何再作計較,所以方才二位班頭追出時我那樣愁急,惟恐追上發生誤會,後聽說出來意才放了心。人家說得好,哪怕心中和他作對,只無實事便不相干。話已說完,心也盡到,真要見怪也說不得了。」

  二人一聽這翼人影無雙便是那七個義商之一,本領大得出奇,如說真變戲法,方才奇跡又曾眼見,怎會是假?如說白蓮教一流邪法之士,偏又一口否認。再想到對方清早叩門和所說北關尋他之事,分明連昨夜見官的一言一動都在對方耳目之下,想是今早臨時變計,恐往北關露出形跡,改來千佛山下村鎮之中訪問,未被聽去,所以這等說法,不是飛仙劍俠中人豈能未卜先知,剛進村口便自警覺?先嚇了一個毛骨悚然,覺著余富所說不像虛假,繼一想,這樣下去公事如何交待?便問:「方才所說酬謝眾村人的富戶都是何人?」

  余富笑答:「他做的事無一不是有根有腳,極少看出破綻。他那救濟窮苦,十次倒有九次是事主本人和他新結交的可靠朋友借一題目出面散發,便是驟然相遇,非當時救濟不可的也有他的巧妙方法,向不輕易露面。日子一久,無端得到飛財救濟的人見與不見都知是他所為。休看紙裡包不住火,照他那樣心思細密,就是風聲傳到官家耳裡,也和上次救災一樣當作民間謠傳,連問失主本人他都不敢承認,何苦多事自我麻煩呢?這兩家富翁也是前面村鎮上的有名人物,一個以前還是惡霸,總算回頭得早,他有一個堂兄乃外縣首戶,水災時節吃過苦頭,先就得到警告,占了便宜。如照以前所為,被這位異人尋上門去,簡直非糟不可。這樣一說,二位班頭想已明白,你問他們也決不會說一字,不信只管試他一下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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