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還珠樓主 > 女俠夜明珠 | 上頁 下頁
一〇


  李善起謝,方想意中人如何不見出來,忽聽陸母笑道:「舍侄女浦文珠幼喪父母,拜一異人為師,近年方將武功學成,仗著師傳武藝,以女俠自命,因在江中斬蛟,得有夜明珠一顆,又愛穿白衣服,夜間行路望去宛如一點流星,絕塵飛馳,人都稱她為女俠夜明珠。她雖女子,因常在江湖走動,只要投機,不是惡人,從無男女嫌忌。老身先前感激公子雅量高義,還想請早駕臨寒舍,見上一面,以便日後彼此照應,忽有急事催她起身,剛走也就半個時康,再來尚須一月之後,請至水樹入座罷。」

  李善一聽,玉人已走,好容易有此進身之機,忽然緣鏗一面,瞬息天涯,好生悔惜。陸母隨請同往水樹納涼飲宴。

  李善平日好道,從無家室之想,不知怎的,自見文珠便戀戀不能去懷,人看不到,連聽談起都是高興。入座以後,見陸母雖是官家命婦,舉止端凝,人卻大方豪爽,不似尋常官眷有許多虛派。陸母也喜李善少年英俊,文武全才,雙方談得甚是投機。雲翔對於李善更是親熱,相逢恨晚。談了一陣,李善始終懷念文珠,但以初見,不好意思細問,因聽雲翔早晨說起文珠此來為接姑母表弟,日內便要起身,故意問道:「雲弟年少聰明,幼承家學,又有極好武功。平日所讀何書,可有從師?如其久居此地,請與小侄一同用功,就便習武,不知老伯母意下如何?」

  陸母淒然答道:「先夫原是飽學,兼習武事。只為服官京曹,得罪權相,革職丟官,幾連身家一齊斷送,為此憂憤成疾,終至不起。臨危遺囑,從此子孫不許進取,否則便是不幸。未亡人因先夫只此一點骨血,雲兒從小體弱多病,不耐風塵之苦,更不忍違背先夫心意,讀書只為明理,未令習那舉業。上前年忽得重病,雖得治癒,人已瘦弱不堪,幸遇異人指點,傳以武功,雖然造詣不深,居然轉弱為強。

  我們母子二人相依為命,能與賢侄同學,再好沒有,可惜小兒無此福緣。他表姊文珠因憐我母子孤弱,因在仙都山中辟有一所田莊,昨日輾轉尋訪來此,已然言明將我母子接去在彼隱居,並為她掌管田業,撫養近三年來在江湖上所救孤窮無告之人,我已答應於先,不便反悔。仙都五雲山水之勝載於道經,離此並不甚遠,不論騎步舟車,不消多日便可到達,將來如有清暇或是路遇,尚望便道光臨,實為幸事。」

  李善笑問:「這位浦俠女既是孤身一人,置此田莊,可常歸去麼?」

  陸母歎道:「我這位侄女人大好了,貌相武功賢侄昨夜當已見到,性情更是溫柔豪爽,落落大方,無一人和她談不來,心又慈善,因此交遊眾多,男女都有,只要投機,從不拘什形跡。聽說她那田莊共有果田八百餘畝,平日在外行俠仗義,助困扶危,凡她所救的人稍對心思便全家接去,分以田園,令其耕織,自己再就山水勝處建了一片園林,房舍佈置也頗精雅。她因時作遠遊,無人留守,性又喜潔,不願村夫俗子人居,尋訪我母子已兩三年,今始尋到。本定再待月餘,等我料理完了一點雜務便同起身,誰知午後來了一人,說她有一友人現在北方有難,請其往援,匆匆起身。行時曾說,如過中秋不回,便請我母子直赴仙都,無須等她。我想她那歸期至多在重陽前後,賢侄如願與之一談,到時只管前往便了。」

  李善聞言大喜,暗自喜慰,覺著有了進身之機,正惜為日太久,不知心上人幾時才回。女婢已將殘席撤去,獻上瓜果茶點。陸母文才甚好,雲翔幼承母教,兼習武藝,雖未成年,文武兩途均有了一點根基,李善自比他高明得多,雲翔性又好學,見對方樣樣全通,又喜又佩。李善見天不早,兩次起辭,均被強行留住。直到夜靜更深,方始辭別。雲翔要送,李善因其年幼夜深,再四辭謝。雲翔不聽,陸母力言:「雲兒自從習武以來遠非昔比,何況今夜月光如晝,路又不遠,他和師兄一見如故,頂好不要離開,就由他去罷。」

  李善只得聽之。

  剛一出門,見門外蒼松修竹,清影交加,月明如水,銀漢無聲,方覺夜景幽絕,忽然走到日間二人對打的斷石前面,猛想起動手時曾聽人在近側嗤笑,是個男子,後來忙著回廟,不曾留意。陸家並無男丁,那人隱伏在旁,暗中窺笑,憑自己的目力竟未發現人跡,多半是個行家。聽陸氏母子說,文珠豪俠大方,男女不避,莫非是她同來的不成?還有雲翔開頭那等拼命,忽然化敵為友,也似有人暗示,越想越奇怪。正要詢問,雲翔忽然笑道:「大哥,你這人真好,我和你結為兄弟,拜你做個哥哥如何?」

  李善知道陸家清門望族,上輩和父親有同寅之誼,陸氏母子人又極好,隨口應諾,商定日內廟中結拜。等李善回衙稟明父母,再接雲翔母子去往相見,在衙門內住上幾日,再往仙都。雲翔大喜,不住問長問短,高興非常。李善見雲翔十分天真,簡直插不下口去,只得忍住。二人且談且行,不覺到了廟前。當日天熱,廟中香火正在納涼,另有好些乘涼寄住的香客均還未睡。李善見眾多赤膊,有的穿著短衣,只一黑衣人手持摺扇,倚坐廟旁古松之下,正在對江望月,當時也未留意。本意想立招雲翔人廟少坐,雲翔笑說:「屋裡太熱,廟外人多,大哥如還不困,可在高廟旁松林中散步片時如何?」

  李善知他不舍分別,笑說:「天已不早,恐伯母倚廬凝望,我再送賢弟回去罷。」

  雲翔笑答:「也好。」

  二人邊談邊走,李善越想朝來之事越疑,又不便問文珠有無婆家,設詞問道:「今早我和賢弟動手時,好似有人在旁,你家除賢弟外並無男丁,那人頗似一位行家,可是令表姊的朋友麼?」

  雲翔聞言,微一尋思,轉問:「大哥可曾見到什麼形跡?」

  李善答說:「沒有。」

  雲翔笑道:「表姊自奉師命在外修積善功,交遊甚多,也只聽她自己說起,不曾見到。只大哥走後,來了一個文士打扮的中年人,和她見面談了一陣。本來當時要走,因母親和我均想表姊和大哥見上一面,經我再四挽留下午再走。我連去廟中看了兩次,大哥未醒,先是書童說大哥剛睡,不敢驚動。未一次想喊,和表姊同行那人強行勸阻,說:『大哥累了一日夜未睡,匆匆一見有什意思。如有緣分,遲早相逢,何必多此一面;如不投機,多此一舉。雙方如是一見投緣,從此天涯海角,李兄家規甚嚴,父母居官,決不容他孤身一人往來江湖尋一女友,豈不使雙方多這一層想念?』未說完,我令書童入內探看大哥醒未,表姊忽然暗中走來,著實埋怨幾句,便匆匆走去。

  船是來人特雇,又小又快,聽說前半段還是水路,順流而下,其行如飛,晃眼便自不見。我再進廟,大哥已醒。只說姓賈名華,音與『假話』二字相同,我疑心不是真話;不過人甚滑稽隨和,和我也談得來,喊表姊『師妹』表姊對他甚是恭敬。初來時,雙方似為一事爭執,表姊已然生氣,他不但不勸,反說表姊自作自受,不聽良言,終要後悔,表姊竟無言可答,幾乎流下淚來。至於你說m旬我們打架在旁暗笑的人,我沒理會,但是決非表姊,也許是大哥的朋友故意取笑罷。」

  李善人本細心,聞言覺著雲翔所說多半真話,只有暗中發笑之人必與相識,不知何故未肯明言,不便往下再問。快到陸家林外,正待辭別,雲翔又要回送,李善見夜已深,恐陸母懸念,方要辭謝,雲翔忽又低聲笑道:「大哥,你知我這表姊還沒許婆家麼?」

  李善聞言,心中一動,方想再聽下去,雲翔笑道:「天果不早,其實,家母自小弟習武以來,已不再過問小弟行動,目前孤身一人,過江遊玩訪友,二日未歸,均未見怪,何況是和大哥一起。此時當已先睡,大哥既不令送,明日再見吧。」

  李善對於文珠早已暗種,情根,雖不見人,聽人提起都是好的。正急於想聽下文,知道雲翔識透自己心意,再想起先前所說挽留文珠欲令與己相見之事,不禁臉紅心跳,恐被看出,不便改口,答道:「既是伯母先睡,雲弟也該安息,明日再見罷。」

  雲翔人既靈慧,又和李善十分投緣,見他辭色勉強,知其言不由衷,忙道:「我看還是送大哥回廟,再談二會的好呢。」

  李善笑答:「我原恐伯母盼望,我等在此,你到裡面看看伯母睡未。好在熱天,月色又好,索性稟明,我們也不往別處去,就在附近談上一會再行分手,省得彼此送來送去如何?」

  雲翔答道:「家母對我一定放心,睡否都不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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