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還珠樓主 > 女俠夜明珠 | 上頁 下頁


  雲翔笑道:「這裡本是我家祠堂後園,前有一堂兄在此居住,他上月全家遷往杭州。家母嫣居,不耐煩囂,平日好佛喜靜,新近遷來才十多天。家表姊浦文珠昨由南京輾轉尋訪到此,欲將家母接去,已定月內起身。我先前當你壞人,現在才知誤會,怪我不好。不嫌我小,想和你交個朋友,可惜相聚不多天就要分手,只好等到將來再尋你了。」

  李善還想探詢昨夜之事和文珠的來歷,忽聽林內有人喚了一聲「雲兒」,雲翔忙道:「家母喚我,夜來再見罷。」

  李善只得作別回去,歸途遇見船家婆媳買菜回來,朝自己看了一看,意似驚奇,對面走過。李善正想錢賊父子就許今日帶了徒黨來此尋仇,深悔方才未對雲翔明言,萬一變生倉促,照護不及,如何是好?又想當地孤懸江中,四面皆水,賊黨人多勢眾,必以船來。如被其將人擄走,自己除非事前警覺,有了防備,決難追上。仔細盤算,且先回廟,等陳二到來,向其打聽明瞭賊黨虛實,命人過江稟告父親,將二位武師請來,先防一時。

  父親聞得賊黨如此兇橫為惡,必不寬容,只把這兩日渡過,訪出賊黨惡跡,或是有人告發,不特心上人平安無事,還可為人民除此大害。邊想邊走,行經昨夜小山石峰之下,忽聽一聲斷喝,迎面轉角上飛也似跑來幾個背插鋼刀的短衣壯漢,緊跟著一股疾風帶著一條白影,突由離頭兩丈多高的山石之上往下飛墜,心疑惡霸帶了徒黨來此尋仇,只不知峰上縱落那人是何來歷,連忙往側縱退,一面把長衣脫下,定睛一看,不禁驚喜交集、出於意外。

  原來賊黨前頭共是六人,後面的尚還未到,昨夜所放兩壯漢也有一人在內,峰上飛落的那條白影,也是昨夜古松祠路遇、後在舟中同飲的兩少年之一,不知雙方何事結怨,一言未發,便自交手。心料還有一人尚在峰上,抬頭一看,少年飛落之處乃是近峰頂處一塊突出的奇石,別無人影,耳聽群賊怒駡怪叫之聲,朝前一看,就這上下巡視晃眼之間,當頭六賊已倒了兩個,後面又追來了三個賊黨,各持刀槍,一擁而上。少年獨鬥群賊,手無寸鐵,縱躍輕靈,動作如飛,不消幾個照面,又被打倒了三個。下餘四賊武功較高,少年好似不願傷人,除開頭兩賊各被打跌在地傷似不輕而外,下余諸賊只將兵刃奪去,將人踹翻,只不起身再鬥,便不再追殺。李善見那少年中等身材,年約二十六七歲,面如冠玉,聽他昨晚談吐何等儒雅,想不到竟有這高本領,並擅空手人白刃的功夫,身法手法靈妙非常,正在自愧弗如,暗中贊佩,忽想起兩少年文武全才,人又豪爽英俊,便真是陳二所說隱名俠盜,這等異人也不應失之交臂,難得賊黨倚眾行兇,正好借著相助以為結納之計,心念一動。

  因先前賊黨持刀聚眾喊殺而來,疑是來尋心上人的晦氣,早就激於義憤,把長衣脫掉,後見少年武功甚高,只顧驚奇旁觀,忘了動手。主意打定,便縱身上前,大喝:「大膽毛賊,竟敢白日之下聚眾行兇!」

  說罷正要動手,猛覺身後有人拍了一下肩膀,回頭一看,正是昨夜隨了父親微服私訪的衙中武師遊天彪,不知何時掩來,連打手勢,不令上前。料有原故,方想詢問,遊天彪重又將手連搖,不令開口,手朝四外連指。留神四顧,原來當地乃江心寺後最隱僻的所在,一面是山,餘者均是樹林,夏秋之交草木繁茂,野麻雜草比人還高,叢莽林樹之間現出好些人影刀光,對面來路道旁也有數人,各著短衣,坐在山石之上,乍看好似昨夜未走的香客在乘早涼,因覺面熟,定睛一看,本衙武師火龍鏢辛泰也在其內,不禁恍然大悟,知奉父命而來。

  李善暗忖:「這兩位均是北方有名武師,昔年往江南訪友,受了強盜攀連,問成死罪,鐵案如山,已無生理,離家數千里,舉目無親,辛泰想起傷心,正自悲哭,被遊天彪喝住,說:『身負奇冤,乃是定數,人壽百年,終須一死,何必作此兒女之態?鬼如有知,再尋昏官狗賊報仇,倒不如早點痛快。』

  這時父親正由於潛經過,去往冒化赴任,恰是鄰縣,因聽二囚北方口音,所寓旅店與監房一牆之隔,聽得逼真,一時激動俠腸,仗著和縣官是同年,知其人頗清廉,但是仁柔無用,不是能吏,便在當地留了三日,先訪出一個大概,往見縣官,問出前任定讞只是奉行成案,據呈原供呈報大府,並非有心,於是背人告以冤枉和可疑之處,惟恐縣官受累,又想了許多方法旁敲側擊,終於昭雪。二人感激救命之恩,由此追隨不去。父親連任繁劇,任多疑難的盜案,從無不破之理。

  二人例不輕出,何況一同出馬,並還帶有官差捕快和幾個得力徒弟,照此情勢,不是對那土豪父子,便是對兩俠盜。昨晚曾聽李福說,父親曾在山亭與兩少年對談,怎會今日派人擒他,父親為人最重肝膽,又喜英雄俠士,對於功名前程決不似尋常俗吏那等看重,萬不會用詐術埋伏,誘人入網。如非是對兩俠盜而來,又不應如此大舉,其中必有原因。」

  方自奇怪,耳聽道旁樹林中又有人發笑之聲,偏頭一看,哪有人影,同時,對面四賊又有兩個受傷敗退,剩下老少二賊尚在苦鬥。少年穿著一領青羅衫,腰間好似插著一圈似鏢非鏢、長約數寸的暗器,金光隱隱往外透映,也未見其取用,始終憑著雙手對敵,連羅衫也未卷起。先敗諸賊除昨夜所放壯漢傷勢較重、被同伴扶走而外,下餘還有四賊均能行動。因中間發了兩次暗器,一半被少年用腳踢飛,一半隨手接去回敬過來,賊黨打入未打成,反受了傷,經此一來,全都震住,不敢上前。內有一人見勢不佳,已先跑去。辛、游二武師和同來多人始終遙望未動,所伏之處多半隱秘,越看越像為兩少年而來,只不知何故不曾出手。回顧游天彪已然溜走,暗忖:「兩俠盜雖然犯法,不過偷富濟貧,人卻俠義,錢氏父子卻是人面獸心,無惡不作,以爹爹的精明強幹,既出私訪,不會不知。難道只顧敷衍上官,地方上這等大害反倒留為後圖不成?」

  李善心正揣測,忽聽喊殺之聲,當頭一個鮮衣華服的少年手持雙銅,帶了一夥打手如飛趕來,同來還有一個身材高大的凶僧和一老年禿子,一到便將長衣甩去,喝令「動手!」

  和尚把手一擺,獰笑說道:「你們退下,無須倚仗人多,待我上前,看這小狗有多大的本領!」

  說時群賊正向少年一湧齊上,只和尚,禿子攔住為首少年,向眾發話。話未說完,猛覺面前人影一晃,禿子大喝:「禪師留意暗算!」

  話才出口,叭的一聲,和尚胖臉上早挨了一個大嘴巴,急得哇呀怪叫,暴怒如雷,手握禪杖,便要動武,隨所喝道:「無恥狗賊,人多何用?不必吹什大氣,且叫你嘗嘗一對一的味道。」

  李善在旁,早看出來人滿口川音,身材矮小,正是昨夜所遇另一少年,覺著這一已掌打得爽快,忍不住叫起好來。

  對面賊党先見李善少年英俊,相貌似個會家,早疑是前鬥少年同黨,如非昨夜所放壯漢認出貌相,向眾聲言「此非仇敵」,已早上前動手。後來賊黨因先鬥壯漢已走,因覺李善在旁觀戰,面有喜容,相隔又近,俱都生疑;再聽發話叫好,立時激怒,內有兩賊口中怒駡,當先殺上前去。李善大喝:「無知鼠賊,也敢欺人!」

  正要動手迎敵,先一少年本在獨鬥群賊,忽然大喝:「這般地痞土棍不值李兄動手!」

  聲隨人到,突由人叢中飛起,一躍兩丈,似鷹提小雞一般,由二賊身後淩空飛墜,只聽「哎呀」連聲,二賊聞了驚顧,己自無及,吃少年一手一個夾頸皮抓住,喝聲「去罷」,雙手一場,只聽「哎呀」連聲,二賊已被少年拋球也似甩出兩三丈遠近,落向道旁野麻林中。跌個半死。

  群賊跟蹤趕到,後來少年也和凶僧、禿子鬥在一起,忽然回身喝道:「八弟,賊已到齊,只老賊一人在家,隨便派兩人便可抓來。天已不早,我們該下手了。」

  說罷,兩少年本是空手應敵,突把長衣脫掉,矮的一個手往腰間一摸,取下一根看去又堅又韌、細小如指、長約丈許、形似釣竿的皮鞭。禿子見敵人兵器先環腰間、出手挺直,尾梢甚細,釣絲也似,不禁大罵,喝問道:「朋友,你是何人門下?現雁山六友相識麼?」

  川音少年冷笑駡道:「放你娘的屁!莫非這靈蛇絲所制兵器只有姓石的才有麼?三太爺姓簡名靜,到此三年,今日才露真姓名,難怪你們這夥毛賊有眼無珠,也不打聽打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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