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還珠樓主 > 女俠夜明珠 | 上頁 下頁 |
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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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野岸識佳俠廣殿松祠驚絕豔 魚籃開法會滿江星火放河燈 浙江溫州府山水最為靈秀,境內樂清縣雁蕩山風景尤為奇絕,自漢晉以來,名賢足跡甚多,流風遺韻豔傳千古,凡稱兩浙山水之勝者,莫不首推雁蕩。溫州因是府城所在,離海只三十裡,水陸要衝,四通八達,雖然僻處東匝而民風淳淳,人物韻秀,文物之盛照耀東南,出產又極豐饒,本來人民安樂,極少盜賊之患。 這年由溫州到雁蕩這條路上突然出了兩個隱名俠盜,操著關西和四川口音,常時往來出沒于溫州、樂清、雁蕩之間,各穿著一身黑衣,頭戴面具,鬢間插著一朵紅絨梅花,身手矯捷,動作如飛,曾於一日夜間往來上述三地,專偷大戶,人不能近,一任用盡方法,派上許多名捕,休想動他一根毫毛! 最厲害是,二人偷盜以前必在事主家中留下梅花標記,有時並還留書,寫明須要何種珍物和多少金銀,事主膽小,知不能抗,如照所說準備,放在房中或者天井以內,人全避開,還不至於傷人,多受損失;如若報告官府,派上兵差捕快暗中戒備,意欲擒他,那就倒了大黴,無論防範多嚴全無用處,只梅花標記一留,至多三日之內,所說珍物金銀定必如數取走,到時只見兩條黑影一閃便即無蹤,一個不巧還要傷人,休說擒他,連真面目也無一人見到,鬧得官差捕快為他屢受嚴責,恨如切骨,偏是無奈他何。總算二俠盜輕易不肯傷人,就遇官差環攻將其圍困,也只打倒一兩個,縱身一躍,便即飛去,拿他無可奈何。因不曾傷過人命,官府諱盜,當他飛賊小偷。 每遇差役受比不過、全家監禁、不可開交之際,事主定必接到警告,令向官府撤銷告訴或是設法化解,否則不特盜光財物,還有禍事,事主自然害怕,不再追究,可是過不多日,又有盜案發生。官府無可奈何,只得一面加緊防備,一面聘請名手武師百計擒捉,始終無效。二俠盜人頗慷慨,所偷金銀多半散于貧苦,富紳上豪恨之入骨,窮人對他卻極感德。平日混在人叢之中,誰也看他不出,人更機智靈警,行蹤不定。有那口快的人對他議論,說好無事,只一笑駡,喚他強盜,早晚必吃苦頭,因此談虎色變,誰也不敢說他半個不字。似這樣過了兩年,懸案甚多,為他丟官的已有兩人。 最後一任知府川人李元甫是個清宮,新升知府便遇到這樣難題,到任稟見時,藩司當面嚴命,非將二賊擒到不可。元甫科甲出身,人甚風雅,生子李善,年已十九,因是從小多病,經父執勸令習武,到十四歲上忽轉強健,不特文武全才,人更聰明,機智絕倫,只是天性淡泊,不樂進取。元甫生有四子,對他最是鍾愛,因勸李善習武的是個至交老友,精于風鑒和大素醫理,說此子生具慧根,不是富貴中人,最好聽其自然,不必拘束,迫令進取。元甫因愛子從小多病,骨瘦如柴,自從習武之後,人雖轉弱為強,但他不喜舉業,習武之外,最喜歡看道書,遊玩山水,暗付:「我兒文武全才,本來功名極易,偏生性耽風雅,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刀槍拳棒樣樣皆能,只一命習舉業,立時生病,人也悶悶不樂,好在長子已然中舉,三、四二子也都好學,功名定數,既非此道中人,已然是個秀才,不算白丁。」 也就聽其自然。 李善見慈父不再拘束,越發自得,每日琴書嘯做之外,時往天臺、雁蕩山水勝處登臨遊賞,到處尋訪異人,所交往的朋友也都豪俠少年、風雅之士。溫州本在匝江南岸,城北江中有一島嶼,上面有座江心寺,為宋朝有名禪林,十大名刹之一,瀕江而建,巍峨莊嚴,正門頭一重是韋馱殿,二層正殿有一長廊,西頭通一小院,院中有泉,名為靈壽,水量極輕,無論何物擲向水中,必要浮沉幾次方始下落,當地人又名廉泉。廟中花木掩映,禪房清幽,方丈天澄精幹詩畫,撣修靈悟。李善久聞永嘉山水之勝,隨宦到府,第二日往游江心寺,與天澄一見如故,甚是投緣。 李元甫清官而兼能吏,所到之處政通人和,百廢俱興,行事問案向來隱秘,事前絲毫不動聲色,縱以夫妻父子之親,也輕不洩漏一字。李善因乃父端厚慈祥,喜怒不形於色,多麼艱難繁劇之事,向來謀定後動,府城鬧賊之事,因奉藩司密令,從未提說;而到任以前,所有事主均接到二俠盜極嚴厲的警告,說「新任乃是清官,在他任內,我已暫停舊日生涯,再如追控,必下殺手」,全都嚇怕,休說向官府遞呈催案,連提也不敢提,所以李善並不知道。因見當地山碧水清,民殷物阜,還喜父親政簡刑輕,不似以前兩任勞苦,鬧賊之事毫無所聞,先往附郭諸名勝之區遊覽個遍,日常無事,便尋天澄方丈談禪吟詩。 天澄原是一個高僧,見他少年英俊,毫無官家公子習氣,也甚贊許,並為他在靈壽泉旁小院之內收拾兩間靜室,備其夏日避暑、下榻之用,李善本來不耐衙中居住,又當夏時,得此精舍避暑,大為喜慰,於是雙方成了莫逆之交,越處越厚。李善稟明父母移居寺中,除日常早起回衙參見問安外,輕易不在衙中居住。南方天熱,溫州雖有海風調劑,早晚還好,中午卻是熱極。江心寺因在水中,江風浩浩,所居又極清雅整潔,窗外綠竹、芭蕉濃蔭滿屋,置身其中,頓忘炎暑。日常無事,不是跌足科頭,方床午睡,便是荷院吟詩,香廚賭酒,再不便是淩晨放舟,深宵舞劍,日常生活倒也逍遙。 這日正是七月十五日,寺中盂蘭盆會,作佛事的甚多,善男信女參拜不絕,晚來更在臨江大放花燈。此是一年一次的中元鬼節,寺僧道行又高,人人信仰,傾城往觀,熱鬧非常。李善喜靜,不耐香客煩囂,所居偏院旁之靈壽名泉又為遊人臨觀取飲之所,本想一早回衙省親,暫住數日,會完再到寺中居住,不料李母信佛,已先許願,並還暗中命人放了一個焰口。因李善與寺僧交厚,自己是官眷,不便久留,燒香之後便要回家,令其照料,正命下人往尋。李善得信,稟明了之後,重又趕回廟去。天澄先只聽說日前有人來定焰口,不知李母善舉;及聽李善一說,答應到時親往主持,施食升座。李善知方丈有道高僧,輕不應人法事,聞言大喜稱謝。 天澄合掌笑道:「今夜居士最好回衙,免卻許多煩惱,不料老夫人發此善願。老僧近年雖不應人佛事,有人來定焰口道場不會不知,只尊管前日來時,正和居士同繪那幅大散花降魔圖,一時忽略,不曾留意。今早居士回衙,還代喜歡,以為居士夙根深厚,以後一甲子雖然介在仙凡之間,但是若無這段因果,成道要早得多,免卻好些煩惱。所以今夜盂蘭盆盛會雖嫌人多煩雜,但那十七處法台主持僧人多非庸流,到了子夜,沿江五百里內孤魂怨鬼齊領佈施。 居士平日常談因果報應,只惜鬼神路遠,不能親見,今夜在法勝禪師佛法支持之下,常人所見雖只是一片黑風冷霧,居士如隨老僧往謝公亭後小山上臨高下望,便可看到群鬼爭食、皈依實景,便那四萬八千盞河燈由匝江上流第一座法台放入江中,蔽江而下,也頗壯觀,如非內有原因,怎會讓居士回去?既然如此,可見定數難移,一任居士深于禪悟,終非我道中人,索性隨遇而安也好。不過這場焰口改由老僧升座,居士燒香之後盡可隨喜,只不要管閒事便了。」 李善因方丈平日時常示意,自己將來必有出世之望,不歸於佛即歸於道,只借塵緣未了,如能擺脫,三年後便可皈依佛門;聞言料有原因,因正事忙,也就不再深問,便率二僕同往李母所設道場之內主香照料。一會李母來廟上香敬佛,李善隨侍在側,因是官眷,元甫家規嚴肅,原由後門坐轎微服而來,燒完香,看和尚升座念經、上了表文、焚牒之後,匆匆歸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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