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還珠樓主 > 萬里孤俠 | 上頁 下頁


  餘式想起,自己原因左近摩河庵老尼性明乃亡姊方外知交,她俗家侄子王源也是知友,嚮往西山四平臺下,耕讀為業,近受惡人欺侮,家又清貧,昨夜命人告知,特意帶了三十多兩銀子親身送去,就便問明結仇原因,相機為之出氣。及聽老頭兩次提起銀數,心想:「我出門時,又在腰問荷包以內,長衣未脫,如何得知?王源欠銀已允代償,午後再往也是一樣。這老頭瘋瘋癲癲實是奇怪,好歹也探出他的來歷才罷。」

  幾次想要開口,均以老頭吃得大猛,不便發問,聞言乘機答道:「銀錢小事,再多無妨,不知老前輩尊姓大名,因何至此,還望見示。」

  老頭怒道:「你管我呢?當我吃白食的騙子,想審我麼?我酒還沒有吃夠,如不願當空子,銀包留下,你只找對頭去,等我睡了再問,就會對你說了。」

  餘式道:「老前輩不要取笑,睡中如何說法,無須多心,儘管請用。

  不過這裡實在太熱,換個地方也好。」

  說時,老頭手到碗幹,已把第二壇酒打開斟上,也不再理人,一路豪飲不已。菜倒未吃甚多,但也具有兼人之量。餘式見他酒已吃了三十餘斤,越看越怪,決計忍熱坐候,看他能吃多少。等到第二壇剩了小半,老頭笑道:

  「這壇吃完也差不多了。你想溜可不行。」

  餘式見他一飲四十來斤,這等酒量聽也未聽說過,聞言忙把銀包解下,放在桌上,說道:「老前輩不必多疑,銀子在此,如還需用,家中還有,這裡也可記帳。」

  話未說完,老頭兩隻怪眼往上一翻,怒道:「你有銀子嚇誰?當沒有見過,寒槍我麼?」

  余式還要辯白,老頭已將酒罈端起,放向口邊,把餘下的五六斤酒一口氣飲完,放下酒罈,喊聲:「痛快,我要睡了,不許碰我!」

  身子一彎,左手拿起那柄鐵摺扇,就勢仰臥長凳之上,打起呼來。餘式喊了兩聲未應,只得守候在旁。

  時將中午,照例不是上座時候,先臥兩人已被黃四喊開,餘式枯坐無聊,又命黃四取了一壺酒,就殘肴吃了幾杯。黃四幾次要想開口,均被揮手遣走。後來日光當頂,坐處不在樹蔭之下,又吃了些白酒,實在熱得難受,暗忖:「老頭已睡,我往前面陰涼處等候不是一樣,何必多受活罪。」

  剛一起身,覺著衣服絆住,低頭一看,原來衣角不知何時被風吹起,吃老頭睡夢中把手一甩,搭向桌腿,右手食指卻將衣角按住。看似無意,試用力一扯,竟似釘在桌腿之上,休想扯動分毫,越發驚奇。老頭有不許人碰他的話,不敢驚動,只得仍坐原處。正在尋思,此老必是異人,忽見所用下人尋來,說:「适才王五爺派人送信來請,說是當地土豪蔡八太歲昨日將人打傷,今早尋上門去,力逼照他所寫借據歸還本利三十兩,否則今晚便要將王五爺的妹于六姑霸佔為妾,只說二爺已然送銀前往,適聽過路人說,才知在此飲酒,待來稟報,請二爺快去。」

  余式原知土豪慣于重利盤剝,本心是想靈光寺僧頗有勢力,與己交好,孤身前往先代還銀,討還借據,再與論理,相機行事。聞言不禁激動俠腸,怒火上升,忙命下人跑回取銀,並將所用軟鞭帶來,一面告知黃四:「這位老先生務代問明來歷姓名,請其明日再來飲酒,並說自己身有要約,必須一往,留銀而去,請其原諒。」

  黃四未及答話,忽聽老頭睡夢中吃語道:「好厲害的腦袋,這要被他撞上一下還有命麼?」

  餘式當他醒轉,連帶喊了兩三次,老頭呼聲又起,衣角仍被按在桌腿之上,無法取下。心急朋友安危,用力一掙,竟將衣角撕破,缺了一塊,正是老頭手按之處,宛如用刀剪去,甚是整齊。下人恰將軟鞭、銀子取來,餘式又多留了十兩交與黃四,連同前銀,算完酒賬,所余全令轉交老頭。曬了一早晨的太陽,早已頭暈眼花,周身是汗,把臉洗了,圍上軟鞭,匆匆上路,也未理會那衣角破得怎會那樣整齊。心急友難,下人又備了一匹馬來,出林縱馬急馳,迎風而行,反覺爽快。

  二十多裡的路,放開轡頭,一口氣便自到達,共總不到半個時辰,入門一看,王氏兄妹一個遍體鱗傷,一個哭得淚人也似。問起前情,才知土豪蔡太歲橫行西山八大處已有多年,狗子蔡文魁號稱小太歲,父子均會武功,又與江湖上人勾結往來,平日霸佔民女,無惡不作。因見六姑貌美。始而強聘為妾,王源自是不允,於是立下假借據,將人擒去,吊打了一陣,逼令次日還銀,已允賣田還他,暗向餘式求救。今朝狗子親來,竟說人財均要,如違休想活命。

  余式少年心性,又仗恃近三年來從一城內名武師學了一身武功,膽大好勝,人又義氣,當時怒火上撞,連靈光寺的和尚均未往見,將馬留下,問明蔡家路徑,孤身尋去。到了門前,見房舍高大,門前懶凳上坐著四五個短衣赤臂、橫眉豎目的壯漢,正在揮扇吃瓜,見有生人上門,怒喝:「找誰?」

  余式因所從武師乃北京西河沿天泰鏢局有名鏢頭紅旗楊文豹,久跑江湖,最講外場,受過指教;見惡奴氣勢洶洶,甚是強橫,心中有氣,表面卻不發作,帶笑問道:「我乃紅旗楊老師的徒弟,因有一事,要向貴上請教,可去通報一聲。」

  楊文豹威名遠震,北京城內外幾於婦孺皆知。話才出口,眾惡奴立時改容,內一胖子迎前問道:「我們老莊主都不在家,到秘魔崖太平寺去了,客人有什話對我說罷。」

  西山八大處只太平寺風景較差,也無什麼名勝,只是樹多。寺在翠微山麓,離靈光寺約有半裡。余式上次來時便聽靈光寺方丈月波說起太平寺自從方丈圓寂,便被惡僧法現勾結土豪霸佔,不守清規。聞言料知所說土豪必是蔡氏父子無疑,不禁心中一動。本是滿腹盛氣而來,便對惡奴冷笑道:「我的話必須與你主人對面,既不在家,我往廟裡尋他便了。」

  惡奴聞言,意似不快,方要開口,余式已然走去,微聞惡奴罵道:「這小子打著紅旗老楊的旗號,打算唬誰?知道是真是假,還怪不錯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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