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還珠樓主 > 天山飛俠 | 上頁 下頁 |
六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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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方奇怪,忽見兩旁門內各走出兩個著皮短衣褲的英武少年,走到那大可雙抱的明柱前面,先各打一手勢,緊跟著兩手扶柱,雙足點地往上一躥,壁虎一般,順那兩邊廊柱,嗤嗤嗤連聲微響,往上爬去,晃眼到頂,一腳夾柱,另一腳在柱上一點,前腳便自鬆開,同時雙手向前一搭,立似靈猿戲枝,飛向大匾兩側橫柱之上,用腳勾柱,一同伸手,各托住匾的一頭,往上微微一起,往外一翻,那塊厚約半尺長達五丈的金絲捕木巨匾立即翻轉,由裡變外,將原有八字隱向後面,現出「日月堂」三個徑丈大的金地紅字。二人隨即飄然縱落,各將門側立著的鵝毛撣插向背後,再由正堂門內走出來的另一少年手裡,各取一塊新絨布,搭向肩頭,仍用前法緣柱而上,身微往前一探,一手便搭向匾架上面,左手攀架,將身懸住,右手拔出毛撣往上拂去,等把近處浮塵撣淨,再以雙手倒換,一東一西懸身前移,到了中間,撣完會合,將毛撣擲下,再取下肩頭新絨布照上擦去。這卻繁難得多,因面積大大,橫裡不說,高便丈餘,人手如何能夠普及? 那兩人好似做慣,毫不現出畏難之狀,也沒見怎用力,各自單手扶架,輕輕往上一按,便順那上突下凹又光又滑高達丈餘的大匾,全身倒轉,頭下腳上,貼壁飛身上去,腳尖一找上面邊緣,人便倒掛其上,前半身緊跟著淩空一扭,往上彎起,再抬手一攀邊沿,只一翻便到了匾的後面,重又取布,各按左右挨次擦過。擦完上半,二次腳勾邊沿,懸身而下,再擦中下麵不到之處。 直到全部擦完,倏地腳尖一松,雙雙倒栽蔥落將下來。那匾掛在山堂正門外面頭層飛簷之下,離地有好幾丈高,上半突出甚多,二人在上面緣著匾面上下盤旋,恰似兩條大壁虎,身法既極輕靈,動作尤為迅速,一會便自完功。末了這一降因是頭朝下墜,身子挺直未動,等離地只有七八尺,方始身子微躬,前半往起一抬,後半往下一折,輕輕立在地上,直聽不出絲毫聲息。乍看落時險極,絕似失足下墮之狀,柳春只管不是外行,也吃了一驚,幾乎出聲用手去接,總算心靈,瞥見陸萍神色自如,話到口邊又忙縮住,沒有「噯呀」 出來。那兩人也若無其事,恭恭敬敬朝陸萍把手一揚,退進正門裡去。 柳春心想,山中諸人均有職司,照此本領,縱非尊長,也是同輩弟兄,以為事完必要禮見,及見二人恭敬行禮,陸萍只把頭略點,一言未發,好生奇怪,忍不住問道:「請問師伯,适才這兩位,是弟子的同門師兄麼?」 陸萍搖頭笑答道:「山中有不少侍者,俱是隨同各家親友來此同隱的子侄之輩,論起來也還知道上進,無如資質不夠,平日只隨各人父兄學習文武功夫和參與本山晨操,雖是老山主手下的自家人,還不能與于我們弟子之列。你看他們輕功好,本來這些人的武功各有一門專長,但都限於天賦,不是上乘絕詣。你雖拜了你師父,因先看你性行心地,本門真傳尚未得去,見他們身法輕快便覺奇了,其實不算什希罕。我見你很留心看這一匾一封,可看出上面用意麼?」 那金匾本就富麗莊嚴,又滑又亮,上面並未附什塵土,再經人一拂拭細擦,越發金光湛湛,朱色鮮明。柳春聰明,聞言再一尋思,不禁有些省悟,心還拿它不定,姑試答道:「弟子先以為借用祠堂來作山堂,尚還無妨,祠匾似乎字多,沒想到匾是正反兩面,新年元旦,在開山大典以前忽然翻轉,日月合壁,乃是前朝國號,以情理推測,先見祠匾好似一個掩飾,只不知為何多了兩個不相干的字,又把『曆』字改做『屢』字?還有下聯首句,如用『左昭右穆』,似乎較為工穩,舍了現成對仗不用,卻用『近宗遠祖』,不知內中有無別的用意?」 陸萍笑道:「你可知這日月堂內供的是什祖宗神位麼?現在老山主不曾升座,此是本山惟一禁地,今日除有八名侍者奉命輪值打灑外,連我和你師父他們也不能隨意妄自走人當中神龕太深,看不真切,你也不要進門,只往左側第九面窗櫺裡看上一眼,就知道了。」 柳春聞言,頓觸靈機,忙笑答道:「照此說來,這堂不是周氏宗祠,那聯文『屢代奉祀』是另一個講法,與下聯首句『近宗遠祖』四字也有深意關連的了?」 陸萍笑道:「你果然是聰明,全說對了。這山堂內所供奉的,便是本朝列祖列宗神位,聯文寓意你已明白,不消說了。這個原用不著,因老山主為人謹細,前些年,對頭手下有幾個有名的爪牙,不知怎會看出我們形跡可疑,前來明查暗訪。當時老山主說我們羽毛未豐,敵勢正盛,未可與敵,力主慎重,人來強自忍耐,寧受委屈,不肯露相。你十三叔與十四叔卻是氣極,終於趕往北京,將來人一齊做掉,一個未留,故意把行蹤留往江南,再繞回來。恰值日月堂重建落成,換了大匾,氣象越發莊嚴肅穆。 老山主始終認定小不忍則亂大謀,自從來敵上門煩擾以後,經眾老前輩力說,變了原來過於退讓的章法,改做軟硬兼施,相機而行,並設下奇門八遁,一得信息,如不宜於硬對,只將陣勢一變,立將來人引往湖西那片莊園之內,由專人出面應付,不會容他走來此地,到底常有山外友人來往,雖然來的多是昔年老友,或是這些人的子侄門人,畢竟人心難測,敵人收買籠絡無所不至,而我們為謀異日大舉,其勢又不能不多延攬英才,於是把這匾額做成正反兩面。為了過於長大,無故也不去將它翻轉。至於本朝列宗先帝神座,均另外設有機括升降隱現,人到山下再行隱跡都來得及,何況此堂,非有極重大事,或是開山祭祀等盛典,終年門戶封閉不開。 我們人多,防範也嚴,為表誠敬,除卻每年除夕子時,祭告列宗,照例翻轉,等到焚燎禮成以後,跟著復原。今年添上開山盛典,按說昨晚不必翻轉,因本年輪值日月堂的是你淳于三師伯,他為人最是方嚴古板,行起事來不差尺寸。他說宗廟祭祀大典須按故事施行,明知不相干,還可省事,故事舊例仍不可破。先兩侍者俱是他入山以後招來的故人之子,凡事均稟他的意旨而行。這匾分明昨晚擦得明光錚亮,雪後無風,點塵不沾,他仍一本正經,當真用力重來一回,絕不虛應故事。地上並無落下的灰塵,也照樣掃它幾下才走進去。你不是眼見的麼?」 柳春聞言,又想起兩個年輕侍者已是這大本領,余人可知,以後和這班人對比,還須奉五老暗示,去往天山辦一要事,並還要應四明之約,事之煩難可想而知,以後真須努力勤習,才不負諸位師長和老輩的期許呢。想到這裡,又欲向陸萍吐露大漠莊經過,方試開口一引,陸萍便接口道:「你此行必有奇遇,早在我的意中。現在天已不早,我再領你在外面略微見識,也到時候。你不必多說了,你的心意我全明白,過了初五,等大漠莊來人回去,我再往後山去尋你吧。」 說罷,隨領柳春由各窗外往裡觀看,果是前朝歷代帝后的神主牌位在內,香案神龕俱是靠壁而設,案前掛著極長的一副大帳幔,將所有神主遮住,只烈皇案前另設一副慢帳,懸而未落,看得最真。 柳春方自尋思,聽陸師伯的口氣,大漠莊偷看圖解之事並不像是知道,為何幾次開口均吃攔阻:忽聽身後有一重濁耳熟的女子口音喚道:「陸矮哥,果是帶了柳賢侄來此瞻仰聖容,不是要鬧什故事,這還對得起朋友。」 柳春回顧,正是淳於荻,山堂大石廊甚高,不知何時縱上,竟未聽出一點聲音,忙躬身叫了聲「十五叔」。淳于荻只把頭略點,目光仍註定陸萍臉上,似要待他回答。柳春這才看出她相貌雖然醜怪,二目神光炯炯,內裡蘊有智計。陸萍仍做不經意的神情答道:「你怎專喜偷聽人的壁跟?誰無緣無故鬧什故事!」 淳於荻意似不甚相信,想了想笑答道:「我也知道,憑我這點身手心計,想暗查你的言行動作,是辦不到,就站得遠,也瞞你不了。不過五哥,你人極好,只是性情高做一些,往往為了一件不相干的事,你要挑眼,卻不想想我們這一班弟兄姊妹,乃是患難同盟,尤其五哥先進,和老山主周伯父有極深淵源情誼,和十三哥交厚在先,與眾不同,你又是老大哥,他有錯處,盡可當面教訓,沒有不能包容的。並且他和我姊姊的情誼,以及全山老少三輩人的心意,你不是不知道。 他因近日兩次請人說媒,未得十分要領,知我姊姊脾氣不大隨和,惟恐五哥一句戲語,致使婚事又生波折,身在情網中人,一時情急口不擇言,說話稍微欠點思索也是有之,可是我看他說完便自後悔,但當著多人還有外客,又沒法分說。他一個小兄弟,難道五哥還怪他不成?我也不問五哥是否如我妄測,我知你智勇絕倫,本領比眾人高,什事都是想到便做,總之無事更好,如若稍存芥蒂,有什舉動,這次卻要請五哥看在我這醜妹子面上,三思而行。我知五哥什事都能手到成功,但我們這一盟的人應該一條心,不應獨行其是。」 話未說完,陸萍接口道:「你這人真是屬曹操的,心多,你還亂想些什麼!你看日頭已到預定時候,還不回屋梳洗,隨了他們同來,省得老山主又說你不愛聽的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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