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還珠樓主 > 天山飛俠 | 上頁 下頁
五五


  淳於荻恨恨說道:「還是馬大哥知我是直性子,誰似你兩個壞骨頭,專一耍巧氣人,說了不算!你只代我陪客,不許走開,我便饒你。」

  話未說完,陸萍已如飛鳥下墮,笑嘻嘻立在地上說道:「醜姑娘不要生氣,我實對你說,大漠莊我只在四照軒席上略坐,喝了兩杯酒,什麼沒吃。因想和王獅兄長談,兼嘗你的美味,周老二約我同去,我知你見我有氣,怕當著人給我下不來,不許入座,明知你性急,久等客不見到,必巴要來邀,故意和老二立談不走,拿話激你。你由紫瓊窖旁小徑上走出,看見有我在此,趕忙繞著松林,掩到那樹底下偷聽,我和周老二連看帶猜,早已料到。這一帶玉樹瓊林,燈火通明,又穿著一身紅,有多顯目!休說我們,尋常人也掩不住。你沒聽周老二故意背菜譜麼?都是存心,卻把你逗得滿地亂迸,白叫老馬他們開胃,何苦?我要是你,偏不許我去吃,那才高呢,氣些什麼?」

  淳於荻又好氣又好笑,罵道:「好壞骨頭!任你說好說歹,我都不聽,反正今夜明天我是不能放你,想反激我,由你舒服睡去,那辦不到!」

  方明矩、馬騎同聲笑道:「你們再鬧,天都快亮了,還消什夜?少時,令姊久等客人不到,又趕來說你幾句,何苦來呢?」

  淳於荻同了眾人邊走邊說道:「我只這一個姊姊,從小相依為命,當然得服她說。這也不是我什短處,我只愁將來她不能常說我哩。她這時正和周、魯、淳于、司徒諸位高談雄辯,不會來的。」

  周謙接口道:「只顧說笑,我還有個小徒弟,上次延英集賓館辭別,你沒在場,還未和你引見呢。」

  隨喚柳春過來道:「這是你十八師叔,有名的女易牙獨角龍女,快些上前拜見。」

  淳於荻忙道:「我不慣受人禮。天亮山堂一總見禮罷。」

  柳春一聽師父招呼,早搶向道旁迎頭下拜。淳於荻連忙閃躲,見人已下拜,又覺不應如此,直說「請起」。眾人見她慌張,不覺好笑。淳於荻罵道:「周老二慣會使促狹!明知我不慣受人禮拜,偏賣弄他有徒弟,非叫行禮,好引大家笑我。」

  周謙道:「你自己要慌,引人好笑。小輩拜見,乃是正理,如何怪人?」

  淳於荻道:「我知你兩個壞極了。」

  隨對柳春道:「你跟你師父學本領,自該用功,千萬莫學他和五師伯那樣油口滑舌,刻薄討厭。」

  柳春聞言,答也不好,不答也不好,只得把頭一低閃立道旁,等候眾人過去再行隨走。淳于荻對陸萍道:「你這徒弟倒很規矩,你莫把他教壞了。」

  陸萍笑道:「你既賞識,我想叫他兼拜你為師,學好手藝,本山好多一個好廚子,你看如何?」

  淳於荻道:「誰理你這貧嘴!」

  陸、週二人方要開口,忽聽前面坡上有一女子,口呼:「二妹,你怎這時才把王老大哥請來?又是和陸五兄說笑罷?天都快亮了!」

  淳于荻忙向眾人打手勢,不令開口,隨答道:「矮子也只剛來,大年夜裡,誰還耐煩理他哩!因為等他同行,才多挨了這些時候。」

  柳春一看,那經行之處,乃是一片高大蕭疏的柳樹林,因值隆冬,樹葉早已凋零,冰雪堆積其上,變做萬千瓊枝玉千,紛坡下垂,再加數十百盞極薄而透明的粉紅紗燈,一路高低錯落懸將過去,照得冰花耀彩,玉朗珠輝,到處通明,越顯清麗。尤妙是柳林當中有一小溪,寬只丈余,發源之處本在山上,水由高處隨著溪流,蜿蜒曲折斜流下來,到了柳林附近,地勢忽展平衍,溪路也改斜為直,因上流太高,儘管到了平處,其勢仍急。水和湖水一樣,也未凍結,只水裡夾著許多碎冰,清波滾滾,水聲湯湯,雜以碎冰激撞,發出一片珍琮之聲,清越娛耳,兩岸高柳瓊林,燈光照處,浪花如雪,泛彩流光,好看已極。柳林盡頭,一座紅欄小橋過去,半山腰裡有三四座石峰,參差兀列。

  第二座峰前有一片四五畝大小平地,地勢比起溪這面稍高。石峰底下建著一幢精舍,甚是宏敞華麗,兩旁種著百十竿碗口粗細的竹子。右側長廊透迤如帶,一路都是木蘭花樹,與前面松林小徑相接。精舍前面,平臺寬廣,雪已掃淨。台前一邊是大片花畦,一邊是二十來株梅花,花開正盛。背倚崇山,面臨平湖,更有清溪映帶,花樹紛羅,這還是在冬令,如當仲春花時,更不知何等清麗美妙!那說話的女子正是淳於芳,穿著一身紅衣,走在隔溪積雪地裡,正向眾人點手問答。玉樹明燈之下,紅橋雪地之中,點綴著這麼一個玉貌羞花、瓊肌勝雪的人物,越覺山林生色,仙景無殊,不是塵間所有。

  柳春一面心中讚美,一面留神觀望,暗忖:這一帶的燈並不算多,燈光怎如此鮮明?還有本地冬雪嚴寒,滴水成冰,呵氣成凍,連大漠莊中小湖也都凍結,怎這裡湖水溪流全都清波瑩活?溪中雖有一點碎冰,水勢這急,也好似別處沖來,不似原凍,天又不是不冷,似此奇事,生平未見。想著想著,已由橋上走過,見橋上懸燈較低,走近前去一看,原來裡麵點的並非真蠟,與大漠莊花燈所點之物大略相似,並且上下也設有機簧火引,這才省悟,知是淳于芳向大漠莊男女諸小俠學來的奇制,許是時日大促,或是發火燃料所取無多不能遍設,只設了有限的地方,所以先前所見均是尋常燈燭,並還派有旁人照料,這裡獨無,途中不見添燭剪火值役的人,便由於此。

  那湖溪之水沒有結冰,卻是不解。方自尋思,已隨眾人走過橋去。眾中只有王獅叟是位遠客,又是初次入山,主人禮遇甚優。淳于芳姊妹隔溪問答,前面台謝中的人也全數迎了出來。柳春一看,內中只有兩位,在延英集賓館練武時見過兩面,並還不知姓名:周謙等眾人與王獅叟略微敘談,正待命柳春分別上前拜見,馬玄子道:「周老二,我們都非外人,不必叫你徒弟作磕頭蟲了。」

  淳於荻也笑道:「他這是為顯他有好徒弟呢,老馬你知什麼!」

  淳於芳也搖手攔阻,不令拜見,一面肅客先行,一面接口說道:「這是什話!門人初見師執尊長,哪有不拜之理?只不必這急。雪地裡不乾淨,進屋拜見不一樣麼?時已不早,幸是今年開山盛典移後些時,不然我們今年除夕宵夜,這客不要請不成呢!」

  說時,眾人已曆階而升。

  柳春隨在後面,見那台榭是一幢精舍,分著兩層,前面是一個大敞廳,內裡陳設異常精緻華美,與沿途所見諸房舍情景不同。門外重簾低垂,四壁懸著錦幕。牆壁均是大理石砌成,看去十分堅厚。地上鋪著極細的猩紅凸花毛毯,半畝多大。一同大廳,只左偏地上有一大圓銅盤,上面放著一個三尺方圓的火盆,盆中獸炭通紅,邊上放著一個暖酒用的水槽和兩把銅壺陶罐,似備茶酒之用,別的更看不出有禦寒取暖的爐火等物。按理廳房大大,這一盆火決不夠用,可是剛一進門,便覺溫香襲人,寒氣全消,滿室如春,身上立生暖意。夜筵已早設好,圓桌甚大,在廳的左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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