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還珠樓主 > 天山飛俠 | 上頁 下頁
五二


  他只以為和五老大公不期而遇致遭慘敗是生平晦氣的事,還沒想到這位殺星大對頭也在此地,這類番妖狗賊一心利祿,有什廉恥!只管在這裡損兵折將丟人吃虧,當時不免難堪,事情一過,轉覺同夥都合了心,把話說開,以後反可互相關照,表面不合,暗地勾串,合謀欺騙主人,以博獎賞,以前黨同伐異,連朝夕共事的人都是口蜜腹劍,各人心裡懷著二把刀子,不論交情多厚,遇上公事立刻翻臉無情,你防我我防你,受人操縱利用的許多怪狀和一切兇險憂危,經此一來多半可以免掉,回去還可飾功冒賞,一體均沾,不特不會有人舉發,並且以後再遇難題,也可依樣葫蘆,豈不省心省力還少結好些強仇大敵,所以行時劉煌老賊盛設筵宴相餞。明明我們限他除夕以前離境,連年都不許在此度過,這是何等奇恥大辱,除俞、秦二賊面有愧色無什話說外,因老賊賣弄他足智多謀,教以此次如何蒙蔽主人,應分幾個段落,不宜直截了當徑行奏報,表面還要作出互相爭功忌能情景,各奏各的,仿佛兩不相謀,暗中卻故露破綻,使稍微細心的主人一見便知,互有助力,誰離了誰也難成功。

  說得天花亂墜,設想也實周詳,於是由妖僧起,都覺回京便獲重賞,這裡和他作對的,又是幾位隱跡多年的前輩仙俠,地隔邏荒,絕不會被人知道,一個個恬不知恥,興高采烈,吃完上路。妖僧認定自己首功,更為起勁,做夢也沒想到沈老前輩會與商老仙長相見,談出就裡。他們剛做張做智,照著老賊詭計,變了原定方策,令駐哈密的官府飛驛奏報,一面板著狗臉,推說王命在身,連年酒都不擾一杯,連夜起身。這裡沈老前輩也跟蹤追了下去。適我來時,沈老前輩父子二位已走半日,行前和老莊主密談了一陣,又與這裡五老前輩留下一封書信,大意是說,前朝氣運已終,事情如此處置,使其消患無形,尊意極善,但是他本人殺弟之仇不容不報,以前為了物色妖僧,費有不少心力,幾次均被先期免脫,仇未報成,最後忽然隱跡。也曾遍尋青藏各地,均未尋到線索,忿恨至今。

  新近兒子沈鑄由四川尋來,正打算明春重往青、藏各地搜尋,只仇人未伏天誅,無論如何也必尋到才罷。不料天網恢恢,自行出頭。當地下手易生枝節,妖僧更狡詐非常。時機難得,稍縱即逝,為此即日起身尾隨下去,等過天山下手,定當相機而行,不令憤事,也不多殺一人,致負諸公委曲求全雅意。只是新春塔平湖與大漠莊兩處盛會均不能參與,深為歉惜,且待事成歸來再圖良晤等語。五老前輩原以此老性情剛烈,恐其知道連日之事,追殺妖僧和諸狗賊,將事鬧大,並引起諸狗賊對我們的疑念,李老太公令你過了初五方往塔平湖去,也是為此。現在事已鬧明,無須再隱,師祖因聽我和淳于師叔說你忠誠智勇,甚是嘉慰。

  湊巧明日是師祖和各位尊長移居塔平湖第三十個元旦,你是新收門人中的後起之秀,自應前往參年。适才我已代向五老前輩稟明,令你少時同行。好在雙方情如一家,這裡兩輩尊長多半對你器重,以後無事,盡可常來求教,也不在此數日之聚。住春亭上現有尊客,李老大公命你無須面辭,以後各自努力用功,以副他老人家的厚期,並以不久天明,此去塔平湖,抄近路走也有二百餘裡,知你隨我不上,必要落後,元旦初謁師祖尊長,理應先到,特賜你飛行甲馬一對,可向諸位師伯叔與同座諸人辭別,隨我走吧。」

  柳春一聽師祖對己看重,甚為欣慰,只是李、孫諸小俠良友初交,又值新年盛景當前之際,匆匆分手,也自依戀,但是不能不去,只得告退,回到座上,與同座諸人以及主座上孫、李諸小俠辭別。李暘、李晃弟兄自是惜別,互訂後會。柳春辭完,又向中座李。彭、郝等長一輩的諸俠行禮辭別,眾人自不免勉勵幾句,陸萍隨也向眾辭別。三李弟兄便起走送。陸萍再四推謝,說:「我常來此,不比別人初造仙府。賢昆玉正在指揮花事,何須客套?」

  李同笑道:「今晚愚弟兄是主人,五兄除夕遠臨,如何不送?既然太謙,大哥四哥不消送了,由小弟一人代送吧。」

  陸萍心疑有什話說,只得聽之,笑道:「那麼主人就到海棠林外止步如何?」

  李同笑道:「今夜花燈似比往年稍勝,我們一路賞玩過去,不是好麼?談什送不送呢?」

  陸萍料有話說,送客是個由頭,便不再推謝。當下三人下了平臺,便往花林中穿出。這一路因屆隆冬,除四照軒四圍是地火和藥力烘成的真花外,一過花林,沿途樹上花果俱是人工巧制,遠看像真,近看也多是花光瀲灩,燦如錦雲,直比真花還要明豔鮮妍。三人且談且行,遙望全莊十二處花火,宛如一座座的火峰撐空矗立,外有千千萬萬的各色繁花上下飛舞,把天空浮雲都映成了金色。陸萍笑道:「你們真個會玩,像這幾天花燈,物力不說,心思也不知要用去多少,似此繁盛新奇,休說尋常富貴人家辦不到,便是天子王侯,一任他有多少財力,也不能有此奇妙,真可謂是人間無二了。」

  李同笑道:「凡事盛極必衰。本莊五家子孫徒眾,在諸位老人德庇之下,為樂已極,受福太甚,近年更是絢爛美滿到十二分。我這次出門,回莊覆命時,漸漸警覺五家老人神情與前大不相同,尤其是用功甚勤,往往同時相對入定,動經旬日,門人子孫輕易不許進見,隨侍只兩小童,聽那口氣,好似留日無多光景。我知眾兄弟姊妹和侄男女輩近年在外修積固不為少,但都嫉惡大甚,仇怨結得也多。尤其是大漠莊蹤跡已漸被人發覺,近日又為塔平湖之事出手,行藏越難隱秘,早晚仇敵必要尋上門來,五家老人再一化去,或是移往海外另覓仙府清修,棄家遠走,不更麻煩麼?」

  陸萍笑道:「六弟你真多慮,憑府上昆玉群從,還怕事不成?」

  李同道:「怕固然是不怕,好好一處世外樂土,無端引些糾纏,豈不惹厭?好在事情還早,且由它去。只顧閒談,我要和你說的話還沒說呢。」

  陸萍笑問:「何事?」

  李同道:「常言芝草無根,柳春實是美質。他自到此,家父便對他期愛,詳情不用說了。本來令過初五再走,偏值開山大典必須前往。此人將來頗有成就,我們不久還有一事令他去辦,事情將來再說;此去塔平湖,煩告周老山主,為他破例在白馬山后單辟一處岩洞居處,許其隨意出入,到時自有他的遇合。因你二人必須天明以前趕回,時已夜深,底下的,等新年淳于妹來時再托她轉致吧。」

  陸萍聞言心中一動,笑道:「柳春果然資質不差,想不到老伯也如此器重。照此說來,莫非老伯對他有什傳授麼?」

  李同道:「家父對於兒孫門人,凡有志向道和練習劍術的,上來均令自行參悟,不至時機,輕易不肯指點。他來才多少時,共只匆匆一面,又當應敵之際,怎會當面傳授?此事另有他的緣福,你只照話去向老周山主說,免他每早會參,我想你自會知道。我們再見再談吧。」

  說時已至莊門。陸萍料有原故,因知柳春與五老匆匆相見,跟著便往後莊安置,又值疲極,睡了一日夜,起來便是除夕盛宴,中間連驅逐北來諸敵黨均未得參與,李同所說好生不解,許連柳春本人俱不知道。念頭一轉,猛想起五老住春亭席上之言,忽然省悟,便向李同辭別,令柳春如法施展飛行甲馬,同往塔平湖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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