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還珠樓主 > 天山飛俠 | 上頁 下頁
四二


  照此下去,決無善局,而這事情,又是無論天理人情俱都不能袖手旁觀,只得想出釜底抽薪之計,不等大難發作,先為無形消弭。用意固是極好,事卻奇難。第一,對方鼠類,多是互相忌刻牽制,不能一心,非令每人俱嘗到厲害,自甘伏輸,不能使其全數知難而退,而塔平湖這班遺民志士,老的氣還平些,像令師這一輩,俱是忠義奮發,不與俱生,個個心雄氣壯,哪把這些鼠類放在心上!內中只陸五兄和令師,因和我弟兄相交,常來本莊,聽過家父解說,心雖忿激,尚能取捨輕重,所以前夜陸五兄得到三寶密敕令你送來,不拿回塔平湖去,便是含有深意。此事一與他們商量,或是遲緩,便易憤事。

  「也是天佑忠義,擒到兩個掛名寶敕中人,問出許多機密,恰巧妖憎寶月用九寒毒沙來困本莊,自送上門,被我們擒住,同時又得兩位老前輩相助,由我和幾位師兄姊妹前去,出其不意,一面奪了妖僧原身,一面用奇門遁甲禁制之術,將三道嶺賊黨一齊困住。外面再進去的人,來一個擒一個,裡面的人一個也逃不出來,守在原地尚可苟延,只想逃出,一離老賊寨門立即成擒。敵人先還不甚覺察,嗣見追人一個未回,此外離莊的人俱是一去不歸,這才生了疑心。

  俞、秦二賊先因護那壇上法器,惟恐邪法反侵,未敢隨眾追趕,又知敵人厲害,心中內怯,尚在莊內不曾人網,今早覺出不能再作癡聾,只得硬著頭皮,出來探看敵人和妖僧的下落,本意還想借此飛往別處求援。我想給他稍存體面,不等走出莊門,大聲警告,叫他另派一人試試再走,看能出去不能?二賊狂做自恃,如在平日決不肯信,此時已成驚弓之鳥,聞言面面相覷,當著眾人又不便過於示弱,俞天柱便把飛劍朝我發活之處飛來。那行法之處,外觀仍和平日一樣,曠野廣漠,除略有霧氣籠罩外,空無一物,可是劍光一到奇門禁地以內,一閃便即無蹤,俞賊再想回收,已是不能。

  另一面,秦賢待人較厚,手下有一死黨,見他僵在那裡進退兩難,自告奮勇,沖了出來,也和那劍一佯,同時在空地上失蹤。我看出群賊喪膽,然後照家父所教的話告以利害,說:『我們這些老友雖然隱居窮荒,奉著先朝正朔,但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嵩山少主先朝遺裔,金、劉二人更是忠義之士,我們當然義不容辭,盡力保全,不許外人動他一根汗毛。妖僧現已被擒降服,識時務的,急速偃旗息鼓退了回去,任你如何奏報,我們不管,反正這裡不能再容你們停留。如若不信良言,必要身敗名裂,進退兩難,那時休怪不留餘地。』

  「賊党聞言,知落我手,除卻俯首聽命退回北京,萬無幸理。雖都膽寒害怕,無奈人心不一,多是互相忌克,貌合神離。答應了吧,事情太大,誰也擔不起這大擔子。不答應吧,眼看俱是死路,就能逃得活命,我們也必不會容他好好回去,主人法令嚴刻,京中、原籍還有妻子田業,為人鷹太多年,江湖上落了許多駡名,還鬧個這等結局,如何捨得?當時彼此互望,垂頭喪氣,一句話也答不上來。正為著難,旁邊忽有一隱形異人突然發話罵道:『你們這些蠢賊!平日狐假虎威,今日怎連屁都不敢放!實告你說,我由甘肅起便跟在你們的身後,本想看你們孽造夠了,回到路上,再給你們惡報,全數誅戮,一名不留,以免留在世上為害善良。

  不料嵩山少主快要自投羅網,忽被幾個忠義之士得信救走,在本地只留了一兩日,便移向遠處安身。可笑你們這些蠢賊,人事不知,以為人藏附近,到處騷擾,好端端自尋晦氣,致將幾個隱跡多年素來不管閒事的老友惹翻,索性把這事情攬在頭上,把你們全數打發回去,免得老在此地興風作浪,擾鬧他的清閒歲月。我追你們時,有言在先,我不管什氣運定數,只你們敢於追盡殺絕,做出神人共憤的事,休說傷害逃人性命,只動三人一根毫髮,一過蘭州,你們便算是人了鬼門關。是參與此事的,連你主人也在內,一個也休想活命。我本不難當地處死,一則我生平行事不肯不教而誅,你們沒有擒人的本領,沿途尚在損兵折將,吃虧受氣,我樂得看笑話,何苦和鼠輩一般見識?二則這一路上還有好些朋友和忠義之士,有他們在此,我一個世外之人,不便掠人之美,上來便打好主意,或是他們不曾得信,或是力有不濟,等你們擒到人後,我才伸手。

  三則這地方離我皋蘭山太遠,他三人倒有兩個是凡骨,帶了飛行,稍嫌累贅。再者,你們如在此地失了人犯,仗著路遠不易敗露,還可設法誑報,不但得不到罪名,弄巧還能騙些賞號,人雖被我救走,未免便宜你們。好在這三人,在你們算是欽命重犯,雖有事急就地刺殺之令,終以驗明正身拷問出口供才算全功,擒到必當祖宗供養,非萬不得已不肯下手,何況有我暗中護持,想加害也辦不到,樂得等你們沿途奏報,主人已然得信,一面也代我把人護送到了地頭,再行下手。那時,是隨行的自然都死,那先後起身不在一路的,我再略施小計,任他回去受那狗主的罪,豈不省事?不過你們,擒到逃人的頭一天,我必現身要人,聽話仍可無事,如若不聽,我招呼打到,當時便走,靜俟你們自投死路。像今日這樣,人家擒去妖番,奪去三寶密敕,本已制你們死命而有餘,卻發慈悲,命人好說開導。

  你們祖父母也是先朝人民,應有絲毫天良,已為異族鷹犬,被迫為惡,那是無法,眼看惡貫將盈,身落人手,對方忽發慈悲,網開一面,既兔行兇為惡受萬世唾駡,還可保得身家性命,回去設法騙賞。這是多麼便宜的事,遲疑作什?如因同黨不齊心,恐將來走漏機宜,那也無妨,由我作一中證,取一紙來,是心甘順從的,都書名畫押,再同對天立誓,以後無論有何嫌怨,獨對此事眾心如一,不許舉發。你們平日上人的當,隨便給上一點賞號便肝腦塗地死而無怨,人家卻專用權詐,本領低的看不中,本領高的又要人出死力,又不放心,暗中操縱離間,使你們互相殘殺,一面再百計網羅人才,以舊制新,再以新去舊,似這樣新陳代謝,務令天下才智之士一齊失節,玩弄於他股掌之上。

  等到鳥盡弓藏,然後逐漸消滅淨盡,專以文章科目愚民,使人民重文輕武,日漸馴順,以保他的太平天下。你們也並非全不明白,試一回想當年共事的人,死非其罪以及無故失蹤,或經你們奉了密令親手暗算的有多少,難道施之於人的,就不會施之於你們?真個執迷不悟,我也不管,可是經此一來,至不濟,總可化除各人心中疑忌,明分暗合,遇上事來互相關照,商量應付,免卻多少防範憂危,不致再中惡主好計危及身家,不也好麼?,

  「這位異人所說的話自是精透警策,那夥賊黨為我威勢所懾,也真有耐性,竟把這一大套聽完。初聽時,還有許多人面帶忿愧之色,後來句句說到他們心病,面色全都轉和,聽出了神。說完以後,那化名劉煌的葛會亮老賊看出眾心悔懼,知道為首諸賊急切間拉不下臉來,一半也是為了保全自己身家,巴不得能這樣了,首先向我和那位異人發話之處作一長揖,躬身說道:『我們也是受人挾制,實逼處此,既承盛意寬容,請示姓名來歷如何?』

  那異人接口答道:『那用奇門遁法禁制你們的,乃川東五老的門人子女。現在妖番業已被擒降服,惟命是從,你們不聽良言,不必旁人,只妖番便能借著失去密敕為由,回京奏聞,制你們的死命。我便是昔年在峨眉前山解脫坡上茅篷裡打坐,專為人治瘟病的風道人,你們總該有人曉得吧?』我們才知異人竟是五老大公昔年先進同門商老世伯,有他老人家在此,何事不了?自是高興萬分,連忙循聲下拜,請其駕臨本莊與家父相見。他想是記著郝五叔昔年一句戲言,負了點氣,只答『少時再說』,回時人並未來,卻在暗中交我一封與家父和齊、彭二位伯父同拆的信,人也不曾現身。當我喚他行禮時,賊黨十九聽人說過此老的神通天性,知是昔年峨眉派開府後第二代劍仙中最嫉惡的一位殺星,不知怎會尾隨萬里,絲毫不曾發覺。俞、秦二賊更知此老來歷,覺得敗在這幾位高人手下,丟臉也問得過心,說得出去,不算十分丟人,立即借坡就下,拜伏認罪道:『我們為家口所累做人牛馬,原是無法。既是諸位老前輩作主,我們便回去交不了差,為此送命也無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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