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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那年鐵笛子變易形貌來此救災,曾與他談起此事,先也十分動念,幾經尋思,仍覺時機未至,好些顧慮,以致遲到今天,發生這場從來未有的大洪水,新集業已被淹,水還在漲,被害的生命財產不知多少。當初只要他們稍有一些天良,休說不曾發生這次洪水,便前兩次的水災也不致發生。幸而前些年把山口內小河開通,人家都搬在高地居住,否則也是一樣受害。鐵笛子對於此事最是關切,去年便說,人力物力用得大大,就是公眾有利的事,叫人家出力氣,也不能不顧他的衣食。目前正在準備,不久必辦,偏又有事他往,來遲了數月。

  昨日先還恐賊黨警覺,不該心存顧忌,雖恐雨後山洪突然發動,有好些話均未得仔細商量,他便走去。聽口氣,好似此來對敵收徒還在其次,最重要是治水防荒,興修水利,一勞永逸。心想話說太長,至遲明早即回,等他歸來再與密談也是一樣,不料水勢來得這快。不過這條河渠不是三數日可以開成,有他在此,急賑救災到底好辦得多。本就悲憤愁急,再一想到蹤跡已泄,反正不免傳揚出去,不如放光棍些,索性拿出本來面目,救完水災,去和這幾家惡人一拼存亡,免得虛生一世。不是薑飛勸阻,方才惡奴強要酒菜,業已發作。這時一聽對方口出不遜,又是幾個作惡多端的小人,不由氣往上撞,因是素來老成持重,又不願打那不如他的人,還在強忍怒火,勉強答說:「姜、萬二人是往來山地采藥的老客人,不知他的底細。這父子兩人更從未見過。」

  劉子貴哪知方才罵那一句已被林颼父女聽去,業已種下禍根,只為雙方初見,忙於談心,無暇及此,尚未發作。老漢人又剛直,表面謙和,心中最恨這類惡人,正當追原禍始怒火頭上,辭色終是勉強。

  劉、馬二人看出老漢神情冷淡,面有憤容,相識多年,一向當他是個開小酒鋪的山民,哪還放在眼裡,強暴已慣,初次遇到這等神情,加上方才的氣,竟把那老少二人忘記,當時觸怒。剛把桌子一拍,滿桌杯筷盤碗震得叮噹亂響,同聲怒喝:「你這老驢日的也敢無禮,將他吊起來打!」

  朱彰也看出老漢辭色不遜,心中有氣,本要隨同發作,忽想起對面那兩個對頭,心中一動。目光到處,後來白衣少年業已不知去向,略一尋思,還未開口,先是劉、馬二人起立要抓,老漢身子一閃,也未見怎縱躍,人已往旁避出一丈遠近。馬三寶一手抓空,去勢大猛,差一點撲到對面蒸籠架上。劉子貴酒後氣粗,自恃會點武功,口中怒喝:「驢日的,你敢逃走,大爺今天要你狗……」

  底下一個「命」字還未說出,棚內忙著蒸饃的二三十個土人連同旁觀的人都和老漢相好,又都知道這三家土豪的罪惡,平日氣憤,見他們這三桌十餘人遇到這樣災荒若無其事,乘著人家急於救災之際不住呼喝,要酒要菜,趾高氣揚,神氣活現,已是有氣,無緣無故還要打入,當時激動公憤。

  說時遲,那時快,就這兩三人喝罵動手轉眼之間,剛聽老漢碟碟一聲怪笑,說得「好呀」

  二字,對方末句話還未說完,猛覺一條白影和箭一般斜飛過來。蠍子鉤朱彰到底內行,看出老漢那大年紀,身法如此輕快,一聲怪笑,目射英光,萬山夫婦本在幫同做事,聞聲驚顧,也相繼縱到,一看便知不是好相與;同時又覺急風撲面,白影飛到棚內,外面的人同聲怒吼,料知不妙,剛剛大聲疾呼:「大家有話好說,老漢多年鄉鄰,忠厚老實,不要動手!」

  話還不曾說完,先聽一聲驚叫,劉子貴首被斜飛過來的白衣少年一掌橫打出去兩丈來遠,順山坡滾落水中。馬三保不知厲害,也未看清來人是誰,剛罵「該死驢日的,你們想要造反!」

  聲出人到,被少年一腳踢翻地上,爬不起來。

  萬山夫婦早就恨極這班惡奴,只為乃父當時告誡,不得不忍氣吞聲,恨在心裡;一見老父受人欺侮,越發激怒,雙雙奔過。本就引滿待發,再見老漢已先發作,林玉巒飛身過來,一照面就打倒了兩個,反正不能善罷,耳聽蠍子鉤大聲勸解,人卻不肯上前,面有驚懼之容,想起他平日的可惡,立時雙雙回身,朝朱,黎二人撲去,同聲怒吼:「今日你們還敢上門欺人,我先饒不了你!各位叔伯弟兄把來船收住,一個也不要放他逃走。諸位不必動手,多大亂子都有我夫妻承當!」

  口中發活,人早上前。

  朱、黎二人頗有本領,早就見勢不佳,又為敵人先聲所奪,一見王氏夫婦撲到,心裡一寒,好漢不吃眼前虧,口中急呼:「王二哥,我們並未得罪,為何這樣?」

  邊說邊往後縱。後面便是蘆棚外面土坡,水已漲高丈許,到了中部這一段通往山口一面流得最急,二人本意對方追逼太甚,仗著會點水性,打算入水逃回,再去請人報仇。心正發慌,黃龍轉身,同時身子一扭,只等稍微沾地,便往水中竄去,忽聽腦後笑道:「外面水大,留神濕了衣服,你兩個回去吧!」

  說才入耳,猛覺後頸上好似中了一把鋼抓,痛嵌入骨。二人也真聽話,只「哎呀」

  一聲,便往棚內倒甩進去。

  王氏夫妻知道這三桌先後來的十餘人都是些只會狐假虎威、見不得真章的飯桶,只此兩人本領較高,下餘雖有兩個橫眉豎目、挺胸凸肚的打手,也都不堪一擊,上來如將這兩個武師打倒,余人全被鎮住。一見逃走,正往前趕,沒想到逃得快,回得更急,差一點沒有撞上。夫妻二人不約而同,一個相隔最近,就勢一掌,淩空橫滾出去,跌在一堆木柴之上,驚慌忙亂中敵人手法又快,連經兩個打擊,只急呼得半聲,連念頭都不容轉便仰跌下去,嘩啦啦一片響聲過處,把那一小堆枯枝亂柴壓坍,人也鬧了一身硬傷。另一個朱彰平日仗以自豪的顛倒連環腿蠍子鉤也是絲毫不曾使上,吃王妻唐文燕一擋掌橫打出去,正落向方才客桌之上。同座的人因見雙方動手,對頭人多勢盛,又見自己人上場就倒,動手的正是方才踏浪飛馳的白衣少年,業已膽怯,朱、黎二人一逃,越發驚慌害怕。

  這班惡奴照例虎頭蛇尾,見勢不佳,立時收風,一面離座,想要逃避,一面急口分辯,不關他事,座上已無一人。朱彰也是仰面朝天,元寶形打跌桌上,叭喳連聲,滿桌盤碗杯碟打成粉碎。為了文燕這一掌打得稍重,去勢太急,到了桌上又隨同許多破碗破碟殘湯剩菜一齊掃落地上,背脊受傷自不必說,人由桌子滾下,負痛情急,再一打挺,人沒縱起,又撞在另一桌板凳角上,連人帶板凳一同翻倒。內一同黨閃避不及,還被那號稱蠍子鉤的左腿撞了一下,身受誤傷。當時一陣大亂。

  王老漢業已聽出白衣少年是老怪物林颼的二女林玉巒,曾聽萬芳說過,見她忽然縱過,將對頭打倒,同時瞥見棚外來人正是鐵笛子,這兩個助紂為虐的武師已和鷹捉小雞一般被他一手一個掐住頭頸,拋將進來,被兒子媳婦打跌在地。眾土人也都動了公憤,齊聲喊打,擁上前去。心想,我此時雖已橫心,畢竟事尚難料,何必為我父子牽動大家?再說憑這十多個狐群狗黨,一個女扮男裝的林玉巒已夠他受的,何況還有他父林颼和姜、萬二俠俱都在場,又來了一個鐵笛子,再加十倍的人也不是對手。本用不著人多,忙將眾土人止住,大喝:「諸位高鄰弟兄請退一旁,憑這幾個鼠輩決不是我們的對手,他們一個也跑不脫,請大家各做各事,由我和這兩位外來的好漢子對付他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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