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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第三回 躍馬渡長溪客館深宵聞異事 潛身入古洞晶門玉屋訪高人

  話說孫同康當時只覺疾風撲面,眼底水光一閃,連人帶馬已然到了對岸。馬蹄剛一沾地,便迎風長嘯,朝隱現雲中的高山那一面,竄山越野飛馳下去。那一帶偏是山荒野地,走不多遠,便坡陀起伏,溪澗縱橫,路極難行。馬似毫不在意,一路竄高縱矮,越澗過溪,照舊疾馳,全不少停。不時又昂首鳴嘯,還走了一兩段冤枉路。看去路並不熟,徑往那山上跑去,一任勒韁喝止,全阻不住;馬和瘋了一般,情急異常。

  孫同康先還喝止,嗣見喝禁不住,又因愛馬太甚,不忍動強;又見日影方向並未走反。暗忖:此馬明是龍駒異種、通靈之物,如此賓士,必有緣故。此山高恒雲表,十分靈秀。馬身已早見汗,再見它連嘶帶嗅,彷佛有什麼驚覺神氣;跑起來,勢雖較前更急,卻是又穩又快,並非犯了野性所致。繼想:那兩個女子決非常人,适才曾囑它留意尋蹤;也許就在這山上,此馬通靈,被它看出。因急欲一見心上人,失望之餘,頓生希冀。好在前行方向不差,至多繞遠一點;已仗此馬,多趕出了好幾天路程,何不由它跑去,看著料中與否?念頭一轉,便不再勒止,馬也歡嘶不已。

  一會兒,日色平西。估計前面高山還有好幾十裡。馬忽停步不前,立定向前、左兩面,連連昂首聞嗅,嘶嘯不已;聲急而亢,大有怒意。孫同康見馬通身是汗,憐它跑累,下馬解了韁勒,把身後帶的豆料取出,蓋上馬單,邊喂邊問道:「你是為我尋找那女子麼?」

  馬忽昂首低鳴。孫同康命它點頭示意,並問二女是否異人?馬點頭相答。孫同康見它如此靈慧,雖然人未尋到,也是愛極。一面為它拭汗,撫愛不已,連所帶點心也沒顧得吃。等馬吃完,又問道:「你太累了!你如聞嗅得出她們走向,總有落腳之所,不愁尋她不到。否則,我還要上路入川,急也無用。況且天色已晚,該找人家住店了。我捨不得丟你或送人,如走水路,還要為你想法子呢。我和你先走一段,再騎時,不要跑得太快了。」

  話未說完,馬忽照前示意,堅令上騎。

  孫同康再三叮嚀慢走,這次馬竟聽話;忽舍前路,緩步往左側一條橫嶺上跑去。到了嶺脊,往那面一看,嶺下不遠,竟是一個小鎮集,集前又是一條大河前橫。斜陽漸沒,明月始升,鎮集人家已有燈光。忽覺腹饑,還未開口,馬已往嶺下鎮集中跑去。到了一問,當地竟是老河口上游的小鎮。魚米之鄉,又是水陸要衝,居民也頗殷富。想不到一日之內趕到,心中喜極。

  孫同康先尋了一店住下。鑒於今早馬曾自行走開,先告店夥,馬甚猛烈,而有特性,但知戀主,不受羈勒,也不能與他馬合群;願多出錢單喂,來去任其自便,跑掉不要賠。又向馬叮嚀,最好不要走開;才去飲食安歇。準備明早往武當山,將人托寄的信交到,就便見識這位年過百歲的道長鐵瓢;然後包雇一船,連人帶馬一同入山。

  住店以後,為防那馬又私自跑出,連去看了兩次。馬見主人,竟知來意,先湊近身側挨蹭,任主人撫愛一陣,然後橫身臥倒,以示安睡不走。孫同康知它通曉人言,便告以:明早尚有要事入山,千萬不可遠走;就有事,也要等我起來,由我問明,體會出了用意,必放你自出自歸,卻不許不告而去,使我愁急。那馬連連鳴嘯點頭,店夥俱都驚奇,紛紛傳說,全鎮皆知。

  孫同康終是公子哥習性,江湖行徑多聽師長傳說,一知半解。只管小心謹慎,仍是想到就做,也未做什麼理會。心料馬不會走,逕自回房,先向店夥打聽去往武當山的路徑。剛一提起百歲道人周鐵瓢,店夥立時換了一副面目;先朝孫同康上下一看,又向門外探了探頭,近身悄問:「我看客官雖然人好,除那匹馬有點奇怪外,不像是位法師老爺。怎會此時訪問周祖師,又喊他法號。難道客官這輕年紀,是他老人家的朋友麼?」

  孫同康聽出話裡有因,周鐵瓢為人名聲,必也不差,答道:「我與他並無淵源,只是受人之托,帶了一封信來。他為人法力如何?」

  店夥詫異道:「你為他帶信,會不知道細底?今日幸遇我,如問別人,決無幾個敢說實話。這位祖師爺多少年紀,我們不知道;但我曾祖年輕時便曾見他在山上下來往,最喜濟貧醫病。光此城內外遠近數百里,不論多凶多惡的土豪強盜,被他知道,他必上門。先是好言相勸,不聽便走;有時被人捉到打罵,也不還手,可是結局仍被他逃走。再過些日子,那些惡人不是忽然改行歸善,便是忽然不見。日子一久,被人發覺與他有關,但也看不出他一點痕跡。救人的事雲知做了多少,用錢不問多少,到時准定有人送上門來,他本人卻從未見有多錢送人。這裡人因為他不喜人對他恭敬,更忌招搖,有事求他,自會尋你,向不擾人一茶一飯;見面只點頭招呼,不敢亂說,心裡都當他活菩薩一般看待。」

  「有的家中還為他偷偷供了長生牌位。此時看去,五六十歲年紀,直到現在,除了鬍子更長外,別的仍和當年一樣,滿臉紅光,那像個百年以上的老人?我們都猜他法力很高,只無人見過,那奇事靈跡也講他不完。他自己卻說,不過在山中雪後絕糧,無意之中吃了一枝野草,由此身體強健,比人多活幾年,道法一點不會。這話自然無人肯信。近年惡人絕跡,病人又少,他也難得出山來了。」

  「今年正月裡他到鎮上轉了一轉,由此好幾月未來。上月初忽然來了一個賊和尚,我們不知那是當初被他逐走的惡人所請黨羽尋他報仇,誤認是他朋友,還格外款待,在店中住了幾日。見那和尚不忌葷酒,好些可疑之處;設詞盤問,才得知道一點來意。因看出賊禿會法術,不是好惹,趕緊暗中派人趕往山中尋他報信,去的人恰巧是我。」

  「他住那地方實是難找,又只聽得說,無人去過,他平時生活更是清苦。我到時他正打坐,明見坐在茅篷裡面,怎麼也走不近身,也喊不應。虧我料出事情利害,守到日落黃旨,仍是他自己醒轉,喚我進去;我把「和尚尋他,現住店中,有人見和尚半夜裡結壇鬧鬼,還有不少惡徒弟都藏在一個小葫蘆內,日裡仍是一人住店,曾在酒後吐出報仇之意告知。」

  我看他乍聽時,好似微微吃了一驚。聽完,叫我偷偷告知鎮上人們,見怪不怪,其怪自敗,切不可驚擾,轉出憤事召禍,又強給我幾兩銀子送走。這時,才知他法力真高。他因怕我老娘妻子擔心,送時,只囑咐不可對人說他會飛。隨叫緊閉雙目,身子便自淩空而起,不消半盞茶時,便回到了家中。我們以為他老人家有那高法力,賊禿定和先前惡人一樣送死,自討苦吃。做夢也沒想到結果他竟吃了賊禿大虧,如今人已受傷。賊禿受了惡人供善,已在離此一百二十五裡豆花港建廟居住,聽惡人和賊禿口氣,事情還不算完,非要他老命不可。雙方並定有的會,詳情無人得知,是聽惡人手下黨羽說的。

  「我們先還不信所說是真,後見他老人家一直未現,惡人已然匿跡多年,忽又那等驕狂,總是真的。又派我和兩同伴,假紫霞官進香為由,入山探看,果有一半是真。並且他老人家本難活命,幸而賊禿不知何故,不敢入山害人,只能約他出去,在離此三百裡外比鬥,否則連傷都養不成。你說,這樣好人會遭這事,多可氣!賊禿邪法甚高,周師祖又再三帶話警戒,萬不可洩漏提說此事。只我三代人受他老人家恩惠,越想越氣,膽子又大,客官如問別人,恐不敢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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