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還珠樓主 > 蜀山劍俠傳③ | 上頁 下頁
第一二四回 迷本性縱情色界天 識靈物言訪肉芝馬(1)


  話說美少年與駝子所在山峰,因高聳入雲,上面不生雜樹。只有怪石縫隙裡,疏疏密密並生著許多奇古的矮松,棵棵都是輪囷盤鬱,磅礴迂回,鋼針若箭,鐵皮若鱗,古幹屈身,在天風中夭矯騰挪,宛若龍蛇伸翔,似要拔地飛去。駝子和少年對弈的磐石,正在一株周有數圍、高才丈許、蔭覆數畝的大松蓋下,兩個黑缽裡,裝著許多鐵棋子,大有寸許,看去好似一色,沒有黑白之分。敲在石上,發出丁丁之聲,與松濤天風相應,清音娛耳。

  那洞穴也在一株松針極密的矮松後面。穴旁還有一塊兩丈多高的怪石,孔竅玲瓏,形狀奇古。人立石後,從一個小石孔裡望出去,正看得見前面的磐石和那兩人動作,石前的人,卻絕難看到石後。龍姑見有這種絕好隱蔽,便從穴口鑽出,運氣提神,輕輕走向石後,觀察那兩人動靜。身剛立定,便聽那少年說道:「晚輩還奉師命,有事嵩嶽。老前輩國手無敵,晚輩現在業已輸了半子,難道再下下去,還要晚輩輸得不可見人麼?」

  說到這裡,那駝子張開大口哈哈一笑,聲若龍吟。龍姑方覺有些耳熟,那駝子忽地將臉一偏,對著她這面笑了一笑,越發覺出面熟異常。看神氣好似自己蹤跡已被他看破,不由大吃一驚。總覺這駝子是在哪裡見過面,並且不止一次,只苦於想不起來。當時因為貪看那美少年的豐儀,駝子業已轉過頭去與少年談話,适才那一笑,似出無心,便也放過一旁,繼續留神靜聽二人講些什麼。

  那駝子先聽少年說了那一番話,只笑了笑,並未答理。這時忽對少年道:「你忙些什麼,白矮子此時正遍處去尋朱矮子,到百蠻山赴東海三仙之約,你去嵩嶽也見不著,還得等他回來,此時趕去有甚意思?還不如留此陪我,多下一局棋,就便看看鬼打架,豈不有趣?」

  那少年答道:「既是家師不在嵩岳,弟子去也無用。老前輩玄機內瑩,燭照萬象。此次三仙二老均往百蠻,不知妖孽可會漏網?」

  說時又在石的右角下了一子。駝子答道:「妖孽惡貫滿盈,氣數該盡。不過這業障忒也凶頑刁狡,如非魔限已終,三仙所煉的生死晦明幻滅六門兩儀微塵陣,連那純陽至寶,雖然厲害,無奈他玄功奧妙,陣法不能當時施展,稍微被他警覺一些,至多斬掉他的軀殼,元神仍是不能消滅。偏我昨日遇見天師派天矮子,懷著殺徒之仇,執意要尋天狐二女為難。是我激他道:『一成敵人,勝者為優,只怨自己師父傳授不高,不能怪人辣手。你那孽徒雖中了白眉針,若非妖孽借體還原,並非沒有救法。你們自己同黨尚且相殘,何況敵人?像這種學業尚未煉成,眼睛沒有睜開,喜與下流為伍而給師父丟臉的徒弟,早就該死,還給他報什麼仇?既要怪東怪西,頭一個就得去尋那害他的同黨算帳。欺軟怕硬,算的是哪門子一派的教祖?』天矮子向不服人,聞言大怒,便要和我交手。

  我又逗他:『你和我交手還早呢。第一你先去百蠻山,把你孽徒的仇報了來。你如無此膽子,我還借烏龍剪給你助威。事完之後,我准明年端午到雲南去登門求教。』我當時不是不願和他動手,實因昔年峨眉道友助過我一臂之力,久無以報,恐他們大功難成,本要親身前去相助。難得巧遇三寸丁,他性情執拗不下於我,他也會這種分神化煉玄功,他只要被我激動,一到百蠻,必定好勝貪功,自告奮勇,正好由他去見頭陣,讓三仙道友抽空佈置。誰知他果然中了我的道兒,忿忿要走。我還怕激他不夠,行前我又對他說道:『我知你這個沒出息的三寸丁,只為利用一個女孩子來脫劫免難,自己當了王八不算,還叫徒子徒孫都當王八。我生平除極樂童子外,沒有人敢在我面前叫陣。早晚不給你看點顏色,你也不知我駝子貴姓。』

  他知我是那下流女孩母親的舊友,他那種做法也太不冠冕,便說他並非成心拿圈套給人去鑽,實因那女孩母親求他允婚時,見那女孩資質還不錯。只是先天遺留的惡根太厚,早晚必墜入淫孽,形神消毀,不堪為他弟子匹配,不肯答應。經不住那女孩的母親再三苦求,他因以前好友之情,又念在那女孩母親苦修數百年,只有這一點骨血,連門人都沒一個,眼看快遭天劫,能避與否,尚不可知。當其途窮日暮之際,不好遇事堅拒,才將婚事答應。起初原想過上幾年,查明心跡,引入他的門下。誰想那女孩天生孽根,無法振拔,叛夫背母,淫過重重。如依他徒弟心理和他的家法,本應將其斬魂誅體。但是一則看在亡友分上,二則他自己以前又不是沒有看出將來收場結果,想了想他教中原有獻身贖罪之條,才暫時放任,留為後用。

  我沒等他說完,便呸了他一口,說道:「那女孩雖沒出息,你若使其夫妻常在一起,嚴加管束,何致淫蕩放佚到不可收拾?你明明縱人為惡,好供你將來的犧牲,還當我不知你的奸謀麼?』他聞言冷笑答說:『慢說他徒弟是他承繼道統之人,不能常為女色耽誤功行,就是任其夫妻常聚,也不能滿其欲壑。如其不信,盡可前往實地觀察,便知我所說真偽。』他那種辦法,此時看去,似存私念,其實還是看在故人情分,使她到時身死而魂魄不喪,仍可轉劫為人。否則那女孩淫根太深,積惡過重,異日必追乃母後塵,而道力又不如遠甚,萬難似乃母一般僥倖脫劫,以至形灰神滅,豈不更慘?說完便和我訂了後會之約而去。他前往百蠻,我正可省此一行。想起那女孩的母親也曾與我有舊,情知天矮子所言不謬,但是還想親來看看,萬一仍可振拔,迷途知返,豈不堵了天矮子的嘴?及至到此一看,這女孩真是無可救藥,只得由她去了。」

  那少年道:「同門諸位師伯叔與老前輩,盡有不少香火因緣。這裡的事,老前輩适才已然說知因果,只一舉手,便可使諸同門化險為夷,又何必坐觀成敗呢?」

  那駝子答道:「你哪知就裡。一則劫數所關;二則我與別人不同,人不犯我,我也向來不好管人閒事。照你所說,各旁門中盡有不少舊友,若論交情深淺,豈不便是峨眉之敵呢?」

  那少年也不再答言,似在專心一意地下棋。那駝子說完了這一席話,兩眼漸漸閉合,大有神倦欲歇神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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