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還珠樓主 > 拳王 | 上頁 下頁 |
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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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莊還有裡許來路,新雨之後,土崖之上仍是滿地泥濘不大好走,前途不遠,崖勢又中斷了丈許來寬一條缺口,下麵橫著的一條道路已被水淹。金標本來知道,照例縱身越過。正走之間,前途崖頂上走來一人。先未留意,同時對面半崖洞中又有人在招呼,等到說了兩句轉身要走,忽見有人由身旁走過,穿著極樸素,腳底似穿著一雙草鞋。急於上路,也未細看,到了缺口之處,施展輕功,一躍而過,又往前走了二三十步,猛想起土崖中斷,方才那人正是對崖所見,初看到時,雙方東西相隔少說還有八九丈,自己和崖下土洞中的鄉民共只間答了兩句,此人便由身旁走過,非但快得出奇,當中這段缺口,他是如何過來的:心中一動,再往回看,人已無蹤。疑是仇敵尋來,愛子留在家中,越想越覺可慮,不禁驚疑,忙往回跑,急匆匆趕回村中,連問村人和郝濟,均說金標走後從未見過一個外人影子。 金標聞言,越發驚奇,斷定自己決不至於眼花,可是由此去到黃莊,共只這一條路,還是一片狹窄土崖,餘者均是水泥縱橫,無可通行,方才那人,眼見對面走過,土崖道路只到本村為止,來人如往別處,無論東南西北,均非由村中經過不可,正當田裡事忙之時,村人均在外面,怎會無人看見?疑是平日所料的事快要發生,好生憂疑。 父子二人商計一陣,又將村人喊來,指示機宜,連黃莊募捐之事也只得暫時放下,暗中戒備,如臨大敵。守了兩天一夜,始終平平安安,毫無動靜。村人對金標最為敬愛,聽說有對頭尋來,早就群情憤激,時刻小心,從未鬆懈,及聽金標一說,越發注意,甚至夜裡有人守夜,結果音信全無。 第二日夜裡,金標問知眾人緊張情形,心正不安,再聽說水災將成,許多村莊居民被困水中斷了糧食,遠近十幾處土豪仗著地勢高亢,不曾波及,俱都囤糧不賣。低窪之處,災民被困房頂樹枝之上,悲號四起,比往年災重得多。昔年在山東所留兩個禍害,均由一時自私恐受連累,才使鬧得這些年來提心吊膽,日夜不安,每一想起以前那些受害的人,常時間心不過,如今遇此一場凶災,我是本鄉生長,眼看許多父老受此災害,不能設法解救,為了個人安危,守在家中,看他們困餓水中,不加過問,就本村這點剩餘糧食,在我領頭之下,全數救濟出來,濟得什事? 人生總有死活,我已活了這大年紀,就算一月寸疏忽被仇人暗算,為了這成千累萬的災民,送了這條老命也是值得,何況仇人主要尋我,等在家中,也就一樣交手才能分出勝敗,怕他作什,念頭一轉,心膽立壯,忙將郝濟喊往一旁,令其同往,二次起身,帶好應用兵刃暗器,同往黃莊走去。到了莊前小鎮之上,越想越覺愛子年快成長,不應與這班紈挎惡少交往,萬一主人勉強留住,目前有求於人,不好意思拒絕,盤算一陣,便將郝濟留在鎮口茶館裡面,獨自往見黃春,商計募捐之事。 金標走後,郝濟平日難得出門,人雖天真,常得老父指教,外面的事多半曉得,人更機警,深知乃父心意,此行頗有戒心,並未去往門外走動,始而守在茶館裡面,並未離開。時候一久,少年人心性多半喜動,覺著無聊,暗忖:爹爹說那兩個仇人就要前來,至今未見,這些年來從未見過一個生人,這樣大水,照理不會來犯,偏說昨日所遇那人十分可疑,急得連飯都無心吃,爹爹當時,又未看清那人走過,許是年老眼花也說不定。悶坐在此大無意思,我已學有一身本領,爹爹還當我一個無知幼童,平日儘量指點,並且告訴過應付之法,偏是這樣膽小,仿佛仇敵一來,我便非吃他虧不可,想起也實好笑,反正無事,就算仇敵無心相遇,他也認我不得,爹爹那大年紀,理應為他分憂,守在這裡,和做賊一樣,有什意思、不如去往外面稍微遊散,就便查看仇敵有無跟來,也許還能辦點事情。略一盤算便即起身,茶館主人本是相識,也無什人理會。 郝濟到了門外一看,當地乃是鎮口,雖與官道隔近,人家不多,所有店鋪尚在相隔半裡地的中心一帶,四望到處水光相連,直達天邊,許多大小村落,孤島也似矗立水中,稍低之處均被水淹沒,有的樹上也都蹲著災民,隱聞哭喊之聲遠遠傳來。心正難過,忽然瞥見相隔鎮口不遠有兩株大柳樹,上面也有一人,雖未哭喊求食,看那神氣十分委頓,心疑是個災民,也未多想,忙即趕回茶館,買了一些烙餅匆匆趕去。 這兩株樹偏在鎮口後面一角,地勢最為荒僻,郝濟原是無意之中回顧方始見到,心想:鎮上的人多半黃家一黨,不會有什好心,父親不肯令我去往鎮中心一帶,便恐自己被那紈挎惡少發現,生出枝節;這大一片災區,想要全數救濟,事難辦到,共只一人,離鎮甚近,也無人管,激於義憤,想起身邊帶有乃父錢袋,打算救一個是一個。尋去一看,那兩株柳樹非但偏在鎮旁,地勢荒僻,中間還隔著兩處坡陀,換了常人,還真無法過去,仗著家學淵源,練有一身輕功,一路縱躍,趕到樹旁,才知那樹只有一株是在水中,中間被水和坡陀隔斷,遠望人困水裡,其實那人存身的一枝雖然柳枝耗耗,低拂水面,樹根也插在水中,對面離岸上坡地卻只二尺光景,隨便均可上下。再看那人,穿得雖然破舊,不像一個災民,身後柳枝上還掛著一個小包裹,仿佛一個過路人走到當地有些疲倦,天氣又熱,有意去往樹上乘涼,被南風一吹,人已睡熟神氣。 郝濟到底年輕,因見那人橫臥柳蔭之中,睡得甚香,先未打算驚動,剛轉身走不幾步,忽想起此人睡得特別,似此柔細的柳枝,稍微用力便要折斷,此人並未睡在枝幹之上,仿佛身子淩空,只有幾根柳條將頭腳套住,是何原故,心中一動,當時警覺,回頭細看,不禁大驚。原來粗看那是一個窮漢,身朝外臥,被那枝幹擋住目光,柳枝又密,不曾看清,只疑人似懸身柳枝之上,等到二次回身仔細查看,這才看出樹上窮漢非但全身虛懸,只頭和雙腳各套一個柳結,並還全身筆挺,與初見時不同。 郝濟初得家傳,一望而知此人鐵板橋的功夫已臻極頂,同時想到那一帶地方是片荒地,向無人跡往來,無論何處均難通行,窮漢如其路過,就說身上錢少,左近有的是陰涼之處,為何把人用柳條吊在樹上?少年心性,喜事好奇,竟將父仇忘掉,覺著對方定是外方來的異人奇士,回憶平日所聞,立意結交,便就坡上樹根坐定,靜以觀變。 等了一陣,正在留神觀察,遙聞鎮口一帶人聲喧嘩,心疑有什變故,遙望來路,乃是一群災民去往鎮上求食,被人趕出,方自憤慨,忽聽身後有人笑道:「你這小孩,守在這裡作什?」 回頭一看,正是樹上用柳枝吊著的窮漢,不知怎會由樹上縱到自己身後,事前並無絲毫感覺,知非常人,剛要禮拜,猛想起爹爹前日所遇也是一個從未見過的窮漢,雖然裝束不同,身材高矮與之相似,此人形跡好些可疑,是否仇敵一面尚是難測,如何先對他恭敬?忙又收勢,把手一拱,笑問:「方才我看錯了人,只當是位困在水中的窮苦朋友,特意買了兩塊烙餅趕來相贈。到後看出不是,又見大爺用幾根柳條把人吊在樹上,覺著奇怪,不敢驚動,想待大爺醒來談上兩句,故此守在這裡。你這位大爺貴姓呀?」 那窮漢笑道:「我姓張,沒有名字。叫我三先生吧,這些不去說他。你叫什麼名字?」 郝濟心中有事,拿不准對方來歷,先不想說真實名姓,剛呆得一呆,瞥見窮漢一雙精光內蘊的眼睛正對他注視,仿佛含有一種威力,平日又未說過謊話,心裡一虛,隨口答了一句:「我叫郝濟。」 窮漢見他答話遲疑,已有不快之容,聽完方始笑道:「你這小孩不差。實不相瞞,我已餓了一日,這烙餅請我吃上一塊。」 郝濟人本聰明心細,覺著對方如是仇敵所差,不會這樣窮苦打扮,本領這高,決非常人,由不得把方才疑慮之意消去多半,忙答:「這不成敬意。張三大爺如不嫌棄,請到鎮上酒館之內,奉敬一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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