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還珠樓主 > 拳王 | 上頁 下頁


  一接下來便是格外小心,就遇賊党,自信也能應付過去。為防萬一,並還夫妻二人親自出馬。哪知剛到兗州,便被賊党把鏢車奪去不算,還傷了三人。總算賊黨存心陰毒,故意不殺商客,只說了許多驕狂難堪的話,鏢行夥計卻是死得極慘,最奇是兩次出事都在山東充州附近荒野之中,只地方不同,東西相隔好幾十裡。賊党全都帶有快馬,事前藏起,步行出動,將鏢劫去之後,當時裝在馬上運走,分出一些同黨追敵。

  姚順夫妻雖然寡不敵眾,身家性命所關,自然不肯放過,又是行家,老是且戰且逃,賊黨一退,便即負傷尾隨,跟蹤查探。哪知事情奇怪,未一次反身以前還曾望見賊黨人馬影子,等到回馬追去,竟全失蹤,不知去向,一直趕到出事所在也未遇見一個。萬分情急之下,仔細分頭搜索地上人馬印跡,遠出一百多裡都看不出停留之處,好似繞上一個大圓圈,重又回上官道神氣。再在當地訪問,據沿途居民說,近幾年來克州地面並無強人蹤跡,怎麼也尋不出個線索。實在無法,只得回去和事主商量,約定期限,一面托人安葬死屍,一面來請金標相助。

  金標人最機警老練,兩次出事經過均經仔細問明,上來便知不是尋常占山落草的綠林中人,再一聽說賊黨裝束奇特,面上都有鬍鬚,有的並還戴有風鏡。密囑姚順暫時須守機密,假裝和苦主打官司,取鏢之事,由他和所約能手裝作孤身行商小販和走江湖的人前往窺探。果然所料不差,那兩個大盜非但不是綠林本行,連名姓外號都是假的,本身乃是山東濟寧州兩家財主的兒子,一名唐鑒,一名陸升雲,從小好武,專與江湖惡賊結交,父死之後更是窮奢極欲,揮金如土。家中本有千頃良田,還是不夠他們揮霍,全仗乃父所留不義之財甚多。

  這兩個紈絝子弟雖極荒唐,但都工於心計,狡詐異常。二人本是兩郎舅,又各練有一身好武功,平日狼狽為奸,無惡不作。這年二人密室商計,互說,先人所留家財被他們敗去不少,彼此費用太大,親友都說我兩人是敗家子,風言風語實在可恨。人說自來沒有不破案的強盜,都因他們人多,各有巢穴,容易招風之故,我們弟兄乃是大富世家,如其作這沒本錢的生涯,只要行事機密,不值得的決不下手,手下的人更要管教得好,更不可令平日往來那班人知道,哪有破案之理?

  商量了一日夜,想好主意,假裝棄武學文,悔過讀書。先準備下好幾千兩銀子,把平日招納的那些不相干的武師和所交綠林中人請來,說:「我弟兄世代書香,為了從小好武,一事無成,如今常受親友譏笑,決計爭這一口閒氣。今日一會,並非要與諸位絕交,乃是日後便要發奮讀書,求取功名,無暇奉陪諸位。惟恐有客來訪,失卻主人之道,為此當眾聲明,請求原諒。桌上銀子,便是一點不成敬意的程儀,奉送諸位每人一份,以表寸心,只請暫停來往數年,等我弟兄功名成就,再請諸位來此相見或是登門奉教。我們仍是好友,交情只有更深,還望諸位兄台成全我弟兄的志氣,感謝不盡。」

  等把這些匪徒送走之後,再將兩家親友請來,當眾說明心志。仗著家業並未敗光,大量田產尚在,歷年糟蹋的都是庫中金銀,仍有極大財勢,朝中又有許多做大官的親戚。敗子回頭金不換,原是富貴人家最得意的名言佳話,多麼萬惡,均可以此遮掩。一時眾口同聲,稱讚不已,誰都當他二人業已回頭,本是文武雙全的裘馬少年,平日又肯做些善舉,不再強搶民女,欺壓善良。以前搶去的婦女,不是給資發回,便對他娘家格外照應。不消兩年,功名雖只是在暗中命人作弊,各買了一個舉人,名聲卻是好極,居然成了兩個文武財勢俱全的大紳士。

  可是二人自從號稱立志起,便將兩家後院打通,當中空出好幾畝地面,四面各用高牆隔斷,每日一早便往裡面用功,說是讀書喜靜,除卻內中原住的二十多個從小隨同習武,由書童長大的心腹在旁伺候而外,兩面隔絕,連妻妾美婢不奉呼喚均不許入內。偶然喊往飲酒行樂,也只到前進書房為止。

  不久,那些心腹書童都由二人代為成家,所娶也是那些從小學過武藝以前常見的美婢,除卻難得一次出外打獵或是遊山,騎了快馬同出同回,平日均住在內,輕易不見有人出去。每次出外均由後門。

  當地乃是一片荒山野地,本來種有大片果林。二人自建高牆之後,便將原種果園的人另給田畝遣開,先命心腹書憧分別掌管,後又說要留作練武之用。頭兩年還添種了不少樹木,大都行列淩亂,毫不整齊,不消三年,地面已被占去三裡來長一段。後有幾個書憧犯過,連家眷一齊逐出,便在靠近樹林前面人行路上,各自蓋了幾間店鋪,每人行業不一,看去像是一個小村落,偏又不當大道。這些人家後面,便是通往兩家後園高牆的大片樹林,野草甚深,有疏有密,荒涼已極,從來無人管理。土人均伯這兩家的威勢,自更無人涉足。當地本來少人經過,內一書童忽開了一家酒店,酒菜都好,價廉物美,漸漸引得官道上面的過客也來飲食。

  這年,二人又派了幾個成年娶妻的書童去往外面經商,不久便說生意興隆,已發了財。二人偶然也往查看,指點經營方法,表面仍是紈絝習氣,每次出門都要帶上他那一群心腹書童,自稱性喜熱鬧。這些下人從小相隨,對他十分忠心,平日隨同讀書習武,寸步不離,又因年輕,恐其在外生事,倚勢橫行,壞了他們清白家風,輕易不許出門,難得有此機會,又當春秋佳日,二人均有山水之癖,更喜打獵,此去準備查看完了那幾處商業,還想就便遊山玩水,反正無一次沒有藉口。有時表示體恤,連這些書童的妻子,凡是武功真好的,都帶了去,只不同時出發,推說恐怕招搖,照例分成好幾起,說走就走,來去都不大有人知道。

  偶然有人撞見或是登門訪問,必有專人回答,照他所說應付,人都當他真個經商遊山,做夢也未想到世家子弟會做強盜,並用這樣深險的心計,非但行蹤飄忽,動作隱秘,樣樣設想周到,令人不可捉摸。便那手下徒黨,也都是由十來歲起買來的幼童美婢,受過多年訓練,個個聰明機警,對他忠心。

  以前原想增加自己威勢,不曾想到做賊,自從那年背人密議,覺著用費太大。自家從小便請名師,學成一身驚人本領,又訓練了這許多男女幼童,現已成長,本領俱都不弱,教他們的兩武師,又是最有名的江洋大盜、綠林能手。為了所犯案情大大,樹敵大多,實在無處容身,恰巧被二賊無意之中發現,請來家中,奉若神明,因想借這富貴人家避禍,難得主人十分禮敬,一身驚人本領均被二賊騙去,雖然死了一個,還有一個更是忠心。

  有這許多人,大可利用。就這樣還不放心,一面在兩家花園當中建上一片高牆大屋,令手下徒黨住在裡面,上來百計籠絡,故意放縱許多心腹美婢,與這些血氣未定的少年常時相見,使其日久情生,互相愛戀,再用各種手段使雙方訂了婚約,但不與之圓房,等到時機成熟,試出這班男女賊黨均為所愚,方始說明心意,內有兩個聞言驚奇,當時不敢多口,心中不以為然的,均被慘殺。

  賊師因覺自己年老,做了一輩子強盜,鬧得有家難奔有國難投,老來寄人籬下,連個妻室兒女都沒有,將來是否能得善終還不一定,每一想起便自悔恨。主人世家豪富,本身還有功名,年只三十來歲。起初見他閉門謝客,自稱悔過讀書,還在代他高興,不料異想天開,要做他那本行,不禁大驚,再三朝二賊苦口勸告,痛哭流涕,說:「我縱橫江湖二三十年,如今鬧得孤身一人,不敢人前露面,幸而還有你們兩人拜我為師,未被官軍、仇敵擒去身首異處已是萬幸,將來還不可知。只管蒙你二人厚待,但我孤身一人無家可歸,好好一個人,終年避在人家屋內有什意思?再一想到以前殺人越貨許多罪惡,往往心跳汗流,魂夢不安,後悔都來不及。

  當初盡心盡力傳授武藝,原想你們學去保家,一旦國家有事,出去建立功業,如何學了本領去做強盜?稍有風吹草動,身家性命全數斷送,這是何苦!自來沒有不破案的兇殺盜案,我雖一時僥倖,得你二人照應,將來是否遭那官刑兇殺仍拿不准,日常都在提心吊膽。你們並非亡命之徒,更非衣食所迫,此事千萬作為戲談,說過拉倒。休說真做,只要被人傳說出去,也有大害。如非你弟兄待我太好,心中感激,又在後悔罪惡,以你二人的財勢和這些手下人,正我出頭之日,管你二人家敗人亡,我先出口悶氣,就便仗著人多,還可將那幾個強仇大敵除去,豈非絕妙之事?怎會勸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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