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還珠樓主 > 青門十四俠 | 上頁 下頁


  去年得遇主人父子再四邀我來此下榻,並令乃子拜師,我見主人意誠,徒弟也還不差,方始應諾。為防仇敵惹厭,約好獨居靜室,除徒弟外,連主人也不輕相見,故爾一直未晤。日前師伯傳書,才知見我頻年流轉,用功時少,上次受罰,竟是有心玉成,使我在此封劍期中勤習所賜劍訣,並告我約期將到,對頭勢盛,尚須約人同往我自依言行事。仇敵知我愛在山野中居住,近年忽然失蹤,沒想會寄居富人家內,正在苦搜,這次我一出門便吃發現,适才便是金賊黨羽、崆峒後輩奉命尋我定約。

  這廝劍術尚未入門,竟敢欺我封劍期中,當面賣弄,本就忿他入門狂吠,如何能容!剛給了一個沒趣,陳兄由內院趕來,不及阻止,竟出了手。這些丑類全部心狠記仇,我知仇怨已結,來日可慮,只得追上來人,連告誡帶激將,另外又想了個主意,就算此賊不肯死心,十年以內決可無事。這廝名叫神火燕羅天章,乃高立的門人,又是盜黨,仗著雙方勢力,到處橫行,除一些師執同門外,還交了不少會劍術的敗類,到時如有警兆,可速尋徒兒商計應付,切不可大意呢。」

  陳進久聞金光亮的威名,還有好些會劍術能人在內,聞言大為驚異。裴四先生雖然未聽說過,聽那語氣連同所見情景,料知是位劍俠無疑。謝了指教,重又請問,並求傳授,一面拜倒在地。裴琮連忙拉起請坐,答道:「陳兄為人實是不差,可惜年紀稍長,又有家室兒女。十年深山虔修,不特歲月至苦,便那風寒暑熱、饑渴勞乏和那外來蛇獸的侵害也難禁禦,一個不好白白送命,狄武實因機緣湊巧,資質心地也還不差,他父子好善心誠,才得有此遇合。終因獨子,狄氏不應無後,暫不能隨我同去。此一年光陰,仗他勤奮用功,陳兄底子打得也好,我再傳以心法。如論武功,照此勤習下去自是上乘,如想學劍,也不過得有內家口訣紮下根基,成就一層,尚須看他將來遇合與心志而定,不是容易呢。」

  陳進見裴琮辭色誠懇,有問皆答,迥與初會時落落孤做不同。知是實情,不好再說,便告以起初只當狄武文武兼習,已令從學,白耽誤他許多光陰,想起慚愧。適見所學已然遠勝於己,再為人師實大無顏,日內當向主人告辭,以免誤他學業。

  裴琮止住陳進,笑答道:「你我這徒弟天性真厚,時常向我提說陳兄對他恩義,全不忘本,實是可嘉。陳兄在此多年,與主人情如一家。我不久離去,便少會期。陳兄不是尋常只圖衣食的武師,就暫時由我一人擅專也無不可,青出於藍,本依常事,更談不到難於為師。再說主人也必不放陳兄歸去,不過有了今晚這段過節,陳兄武功多好,也非內家罡氣之敵,飛劍更無庸說,何況賊黨兇惡勢眾,如在此時暫且家居,許能兔卻異日糾纏也未可知。好在雙方稍微發話接觸,並未分什上下,並不能算失風。武兒也無須難過,可向令尊去說,陳老師現要回家,無須強留。好在相隔甚近,日後照常相見,等過一年之後再行請回。」

  說時,便將一面上刻六雁的竹牌遞與陳進,又說道:「此是前些年,有幾位好友見我疾惡太甚,力言綠林中未始沒有好人,不能一概而論。送此竹符,準備出外行道遇見劫殺之事,對方如非極惡窮凶之徒,事前將牌出示,立可化干戈為玉帛,連被劫商旅也受禮待護送。再如贈與行客,持此往來,江湖上決無人敢惹,便金賊那等聲勢,見牌也須退避。我共取了六面,只送了一面與一孝子,自身從未用過。現取一面相贈,備個緩急也好。不過金賊近恃崆峒派靠山,驕狂已非昔比,他如問何人所贈,可告以鐵華老人是你故交,即可無事。如不放過,便是不肯買帳,雖然當時於你無什大益,由此他卻樹下許多強敵。我想他縱兇橫,未必敢如此肆無忌憚,尤其是他本人,近年已極少親出,手下黨羽更不會有此大膽,還是有用的成數要占多一半。就遇本人敢於膽大妄為,也決不敢下毒手傷人性命,只能拿話僵他,脫身之後,立有許多能手自來相助。但是此符珍貴非常,江湖上人視若防身至寶,既不可輕借人用,更須嚴密保藏,遺失不得呢。」

  陳進接牌大喜道:「此牌可是雁山六友中的石老前輩鐵華所贈麼?雁山六友,先師李晴川見過四位,當時敘禮,先師尚是後輩。老前輩既與六友交遊,比陳進至少高出兩輩,适才稱謂萬不敢當,還望賜呼賤名才好。」

  裴琮道:「我最不喜這些俗套,除卻本門師執,全都各論各,自我相識之日起始,何況你我俱是武兒之師,令師素昧平生,我素脫略形跡,如拘執這些小節,當我老輩,反而使我難耐,總算癡長幾歲,以後喚你老弟好了。」

  陳進還要再說,窺見裴琮雙目精光隱射,面上已有不悅之容,雖然不敢再行讀請,終覺不妥,只得仍以先生相稱,裴琮也就聽之。陳進自知底細,心生佩仰,辭色舉止由不得添了恭敬。待了一會,裴琮道:「我最不喜人拘束,先前談得頗為投緣,自從你一加恭敬,此時反無話可說了。」

  陳進聽出話已說完,意似逐客,知道這類異人多有特性,逆他不得,好在人還不走,已得了不少益處,改日再托狄武關說求教也是一樣,天已夜深,何必急此一時?隨即起身辭別。裴琮只將頭略點,並未起送。狄武請道:「我送陳師父回房,去去就來。」

  裴琮笑道:「陳師日內回家,你和他暢談一夜,少時再來好了。」

  狄武答說「遵命」,便隨走出。

  陳進路上兩次問話,俱吃狄武止住,一同回到前院,剛一進門,便拉著陳進的手說道:「師父,你真回家麼?」

  陳進見他仍是幼時磨著自己多學武藝、執手求教親熱情景,辭色十分依戀,好生感動,便拉他同坐在平日用功的長凳上,淒然說道:「無怪裴老前輩誇你天性真厚,也不在有此遇合,連我也沾光得益不少。本來今晚如不與來人結怨,照理雖應該離此而去,但我和你父子多年情誼甚厚,與尋常處館不同,你又決不會輕視我,常住在此,只當朋友寄居,有何不可?偏會一時冒失樹下強敵。我如不走,必給你家生事,否則裴老前輩也決不會那等說法。一則留此有害;二則你兩世哥,一個忠厚無用,一個又被我老妻慣了一些習氣,生來性做。幾次命他隨我在此與你同學,卻願在家用功,我因他尚知勤奮,也就聽之,終不如在我身邊的好。他又不肯常來,我屢想家居些日,均被你留住,我又愛你,不忍拒卻。

  這十年中,我們兩家相距不過二三十裡,往往數月不歸,就回家,也只住上二三日,你不派人接,我也必回。家務交你大世哥,好些不合我的心意,也無暇過問。前三年,承令尊厚賜,為我建下養老田業,老想親往料理一番,也未得便,正好借此回家,住上一年,圖個一勞永逸。裴老前輩定是飛仙劍俠一流人物,留此日期必不會久,去了想他再來,定必甚難,先前我不得知,白使你每日糟掉半天光陰,真個可惜!我去之後,務要日夕隨侍討教,哪怕時光不夠用,難千速成,先把根基紮好,等他走了,再行練習,終有成功之日。

  我知劍術口訣,不奉師命不傳外人,決不強你背師行事。如若遇便,可代你二世哥請求,能蒙允其拜見賜教更好,否則,將來由你稍微指點,問他可不可以?他如不願,切勿相強。我也並不忙在這一兩天,你代我向令尊婉言陳說,告以利害,說定之後,我再假作負氣,藉故辭去。一年之內雖不上門,你等老前輩走後,仍可常時派人尋我,此時確是用功要緊。還有那面竹令符關係重要,雁山六老在前明時已威名遠震,飛劍自成一家,甚是神奇,萬想不到會是裴老前輩至好,有此竹符,走遍天下萬無一失,我料金光亮尚不敢犯,何況是他手下?不特我可無慮,將來傳與你世哥,也占不少便宜,真比得了什麼奇珍異寶還要高興呢!」

  說時,似聞房上有人哈哈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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