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還珠樓主 > 青城十九俠④ | 上頁 下頁
第九十六回 風雨深宵漁人驚怪異 仙靈咫尺水主示玄機(3)


  楊永越看那少女越美,因在側面,少女憑欄遙望,不曾回顧,不好意思過去。暗想:「此女半面已如此美麗,全貌必更驚人,真個平生未見。想不到這裡會有如此國色,打扮又如此素淨,真如畫圖上仙女一樣。古稱西子、南威,想也不過如此。」

  正在一面尋思,一面目注少女,隨口向眾問答,想到未兩句,忽然覺著少女一身素白,不施鉛華,膚色如玉,豐神秀逸,舉止嫺靜,裝束神情哪一樣均不像娼妓江湖一流。猛想起史涵虛所說仙人是個陰性之言,心裡一動。

  姑射仙林綠華見茶樓上人對於楊永過於趨奉尊敬,又對自己說些風話,中間還雜有江湖上隱語,也誤認作是土豪惡霸之流,倚勢橫行的惡少年。本就有氣,欲加懲治。只因素來在外行道,不肯操切,以防誤殺,故作未聞,依舊憑欄望湖,不去理他。嗣聽四人品頭評足,絮絮不已,雖然語聲極低,近側無人,終是侮辱。更認定是夥匪類,決計除悼。想認清四人面貌,以便少時訪明惡跡,酌情下手。這一回顧,與楊永剛好對面。

  楊永雖未見過真仙人,平日喜與英俠緇流來往,頗有幾分目力識見,本看出少女好些異于常人之處。方欲暗囑友人住口,不可多言,有話少時再說。及見一少女一回顧,覺出少女之美,固是到了極處,出乎想像之外,並且豐神高潔,玉潤珠輝,別具一種冷豔容光。尤其那一雙鳳目已含薄怒,神光炯炯,隱藏威嚴,令人見了,為之膽怯。即便不是神仙,單這一雙眼睛,也可看出是個非常人物。同時又看到少女腰中佩有一柄鑲著金牛頭,長才七寸的短劍。先為手臂所掩,不曾看出,這一回身,略為顯露,短劍並不曾出匣,隨著身子一轉,那樓欄暗影中,便有光華連連閃動,分明是匣中寶光隱隱透出所致,益發斷定所料不差。

  楊永情知方才言語輕薄,已然得罪,連忙親身走過去躬身行禮,說道:「弟子楊永,日前受一道長指點,有機密大事奉告。弟子在湖樓上下等候仙駕,已非一日。适才發現上仙在此,因是肉眼凡胎,心拿不定,不合妄自試探,語多狂言,乞恕弟子不知之罪。這裡耳目甚眾,說話行禮,均有許多不便,擬請上仙駕臨寒舍,再行細告,不知可否?」

  林綠華和楊永一對面,看出他二目神光滿足,內功頗深,臉上並無邪氣。說時語聲甚低,似乎怕人聽見。氣便消去好些。心想:「自己的行藏多半已被識破,所說之言必有深意。此時還拿不定他為人善惡,既請去往他家,正好就便觀察,相機行事。如是惡人,所說道長必也妖邪一流,一同除去,更是兩得。」

  側顧樓上茶客已幾散盡,自己和對方四人均在樓角僻處。茶夥都在收拾桌椅,洗滌壺碗,無人注目。便冷笑答道:「你住何處?」

  楊永答說:「沿湖往右,順大路直行二三十裡,再往右折轉,見有大片水田園林,便是寒家。地名水雲村,一問即知。」

  綠華便令楊永等四人先行,自己隨後就到。初意楊永如有惡意,必要強勸自己同行,或是令人暗中跟隨,未必肯允。楊永人甚精明,知道适才語言不檢,將仙人冒犯,此時面上怒猶未消,心跡未明以前,對方已把自己當作惡人,便無此請,也必隨往。立即躬身答道:「弟子謹遵仙示,先往舍間,恭候光臨便了。」

  說罷回座。

  三友均是同道至交。內有兩人日隨楊永湖邊遊行,已知楊永要尋訪一位異人,先聽吩咐住口,漸看出少女好些異處。另一人雖是不期而遇,見此情形,也料知有異。俱改了莊容,靜候下文。楊永只說:「天已不早,我們走吧。」

  便一同起身,下樓走到後湖邊無人之處,料眾要問,推說:「小弟得一高人指教,所訪異人居然無心尋到,事情關係小弟成敗安危甚大,此時尚難明言。三兄不論今日有暇與否,均請至寒家小住數日,事完再行。此事與別人無干,也不須人相助,只請縝密,勿再另告他人,便感盛情了。」

  同行三人均喜與楊永盤桓,往往在楊家一住數日。又年輕喜事,今見有異人美絕塵凡,巴不得隨往相見。於是各人應諾,同往楊家走去。

  林綠華見楊永慨然應聲走去,已覺非如所料,再向茶夥一訪問,茶夥也把綠華認作是江湖女子,為綠華美色正氣所懾,沒敢妄答,只把楊永如何毫俠好善說得天花亂墜。綠華有了先人之見,以為這類惡少多善揮霍,茶夥平日貪得賞錢,適見兩方問答,故意為之宣揚,並未深信。等了一會,起身下樓,走到路上,想了幾句說詞,假借投親與家貧求助,向人打聽。沿途問了好幾處,鄉民老者都是眾口一詞,同聲讚美,這才把心中成見去了十之八九。乘人不覺,駕了遁光,往水雲村飛去。

  綠華到後一看,那地方三面水田,一條廣溪碧波粼粼,與洞庭湖相通。楊家就在溪的對岸,松竹桃李梅花楊柳雜植成林,蔚然森秀,一片碧綠,煙霧繚繞,與湖光山色遠近相映。湖上漁歌之聲隱約可聞。端的水木明瑟,清麗絕塵。剛剛落地,走過溪上橫著的赤欄小橋,楊永已由對岸一片桃林小道中趨出,拜倒在地,綠華已看出不是惡人,含笑請起。仍由楊永前導,避開正面前門,由桃林中小路,繞往後面花園之中,到修竹環繞的精舍之中,楊永重又下拜。綠華見室已上燈,只他一人,書童下人均已遠遠望見避去。便一面還禮,命起歸座,問有何事。楊永才把洞庭湖妖人作怪,欲取君山下麵所壓神禹鐘鼎之事說出。

  綠華聞言,大為驚異,對於楊永為人固是釋然,但是事關重大,妖人深淺難知。自己在外日久,師父立等回山,尚有要事待命,也難在此久候。既知此事,又不容不問。便令楊永毋須驚疑,今夜且去君山探看一回,再作計較,楊永大喜,隨請綠華在園中住下,令家中姊妹作伴,備宴相款,並代三友求見。綠華也不推辭。楊永慣與江湖大俠異人奇士來往,時有女客過訪,家中下人看慣無奇。賓館中雖還有幾個常住客人,事前已有設詞,都知道主人有一前輩師執來訪,因是女子,不樂與生人見面,只在後園精舍,同了三個與來客相熟的友人,連同主人兩妹,伴客飲宴,也都不以為異。綠華見主人行事機智縝密,甚是贊許。

  席散,三友拜辭,往前院客房安息。楊永兄妹伴著談笑。到了子夜,綠華起身,縱遁光飛往君山落下,先往湖神觀尋到史涵虛。問知妖道日前同一黨徒前來,當晚月明如晝,雖值深夜人靜,但以連日天色晴爽,各寺院遊客頗多,前山更多漁人居民,妖道毫無顧忌,逼迫丁財父子操舟馳離湖岸二三十丈停住,再用妖法分開湖底君山腳下之泥水,查看水神所開洞穴深淺。水神以前原是緩兵之計,攻穿十餘丈以後,便只做作,不再進攻。

  妖道再一離開,索性連做作也一同停止。妖道見洞才開了十餘丈,相隔覆鐘之處尚遠,七十日內決難攻穿。本來生疑大怒,當時便要給水神一個厲害,幸是水神五行有救,史涵虛日裡發現妖道回山,先在觀中背人行法,畫好了符,去往湖邊偷偷焚化。水神得知妖道回轉,還同了有力妖黨,料他多半人水查看,恐怕機謀被其識破。連洞庭君也著了慌。救星未到,無可奈何,只得仍在水底虛張聲勢,假意朝山腳洞穴猛攻,以圖隱瞞一時。哪知前攻不到丈許,忽然現出神禹封固此山的禁制,再往前,便堅如精鋼,紅光電閃,休想動得分毫。此事連水神也出於意料,知道妖道想破神禹禁法,移去此山,絕非容易。寬心大放,歡喜自不必說,這一來也有了藉口。

  妖道先還不信,以為是假的,親自辟水入湖查看了一次,見果是厲害,所約妖黨又從旁勸解,說水神法力淺薄,不能怪他,方始息怒。就這樣,妖道仍說自己前在湖岸上曾守了數日,水神理應早已攻到當地,為何不報知?幸虧同黨力勸,曉以利害,說這等作法有損無益,且易惹事,這才一同忿忿而去。行時聽妖黨的口氣,似甚為難。次日便連後山妖婦一同飛去。

  史涵虛因妖道既已發覺事情艱難,必定另有凶謀,事機遲速難料,說發便發,不比以前,還有七十日的限期,卦象上的仙人又尚無音息。昨日在海岸柳蔭中獨自面湖凝眺,心正愁慮,忽見一個相貌奇古,身材偉岸的長髯老者,由身後老松之下迎面含笑走來。史涵虛剛由松側走過,松外又是湖水,知非常人,忙即恭禮。互一問詢,老者竟是洞庭君所化,說:「昨日妖道走後,恐神禹禁制只有正面,不甚放心,特令含鄱口小神穿通泥上,環繞全山,並無空間。

  後在原開洞穴左近發現鐵碑上有古篆:『君山須俟十萬年後,神禹禁制失效,二次洪水氾濫,方始陸沉。』照此情形,妖道盜那神鐘雖是夢想,決取不去,但他心決不死。也許仗什邪法異寶,測准覆鐘之所,由君山頂上開一洞穴,向下直攻。到了洞底近處,再如遇阻,不是遷怒水神,強下毒手,便是施展邪法,強移此山,或用邪法將山震毀。不到力盡計窮,決不肯止。雖然發難較晚,預料至少必須兩三個月後,妖道方法全都試完,方始行那移山下策,但結局終於貽禍生靈,殆無疑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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