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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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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往南山去後,龍妹和我越來情分越好,真比同胞骨肉還親得多,為想免去我後半世的淒涼,增加你的快樂,用盡方法,想我嫁你,連向倪伯父和大哥大嫂力爭,最後並還說出,如今大事已定,大哥大嫂業已回村,有人主持,不多三弟一人,明知村規公議,一夫一妻,不許再娶,難於違背,但這兩人以前情深愛重,不成夫婦,雙方都是苦痛,她又愛你和我太深,知這兩人心懷隱痛,也必日夜難安,此舉出于自願,如其公議難違,不應開此惡例,不妨假作我們三人犯了村規,驅逐出境,另往別處山中開荒立業,這樣既可免掉這三人的苦痛,還可用以行法,萬一將來有事,一呼即至,照樣可以為眾出力,豈非兩全?如再不聽,她便為此送命,也不願看我兩人長期苦痛,受這活罪等語。 龍妹性情固執,說到必做,大哥那樣足智多謀、方正威嚴的人,竟拿她無可如何,怎麼勸說,也是無用,氣得他好幾天沒有吃飯,人也急瘦。我先當他有病,並不知道,後來還是倪伯父會想主意,表面答應,只說村規初立,不應由領頭的人違背,此事須從緩圖,終必有望,但這兩人有一不願卻是不行,一面又勸大哥答應設法,並說:『事系特出,難得遇到,這三個都是有功之人,將來不妨聚眾公議,只有一人反對,作罷不遲。』大哥方始勉強答應。 「龍妹以為和你夫妻情深,又最愛我,此是平生想望的人,無非為了村規,恐負龍妹,好些顧忌,真要苦口勸說,軟硬兼施,斷無不願之理;我更和她情厚,將來歲月又極孤苦,一經力勸,也必答應。你夫妻最得人心,只要由她自願,當眾委婉說出,決無一人作梗。將來如有同樣的事發生,引為口實,只要男女三方當眾明言,出於自願,一樣也可答應,於是力保他二位只肯點頭,事就成功。 我真感激倪伯父,依了大哥,覺著此舉重男輕女,流弊大多,知道龍妹人被情感所制,不肯聽勸,以為解鈴還是系鈴人,想請大嫂向我二人示意,他老人家力言,照我近來言行和平日用功勤奮,業已換了個人,每當龍妹看你回去,只管當了眾人,殷勤詢問,辭色自然,並無嫌疑顧忌,又是一臉正氣,分明立志做人,想要爭氣,就是女婿願意,只恐此女先辦不到;並說,我此時身世悲苦,心情慘痛,這次功勞既大,又在努力為人之際,不應再使受什刺激,真個勸嫁,允與不允,均是好意,如其示意,令其拒絕龍妹二女同歸之議,必要疑心輕視她的人品,增加苦痛,萬萬不可。經此一來,連大哥想命人對你勸告,也都中止。」 「龍妹卻打著如意算盤,先說她捨不得我,病是由我而起,要我答應婚事,並願以年齡來分姊妹,讓我佔先,好話不知說了多少,她固愛我,我也真個愛她,沒有那麼情投意合的。我知事關重大,自己能否做人,被人議論,以及將來三人相處的苦樂,還在其次,大家連經險難勞苦,原要廢除自私之心,此端如何能開?何況我又負心在前,如不嫁你,對我多好,還可說是骨肉知己之情;一成夫婦,你的情愛越深,我更增加苦痛,表面受你輕憐密愛,日常外慚清議,內疚神明,這日子如何過法? 後因龍妹再三力勸,實在無法,心想,女子有點姿色,真是禍水,為我一人,秦家所糟蹋的人力物力不知多少,雖然未出人命,也有多人受害。就拿這次的事來說,老賊父子如非疑心七星子是新村來的對頭,也不至於發動洪水,行此殘害好幾千人身家性命的毒計。你兄弟再稍疏忽,只被狗官親或是惡奴逃走一個,仍被勾動官軍來此屠殺,可見美貌女子非但無用,還是一個禍胎,我雖打算努力做人,就是龍妹能夠聽勸,不逼我嫁你,此後孤身一人,有此幾分姿色,仍難免於生出事來。 同時想到你把我當成一朵鮮花,愛之雖深,只供男子玩弄的話,也實有點氣憤。為什麼男女都是一樣的人,女子就不能以力自給,做點事業出來?人家愛我是色,我便將這平日自負用來顛倒人的容貌毀去,使我沒有自恃,堅定我的志氣,不再想靠他人生活,也無須人對我憐惜同情,多少盡我智能,為姊妹們作個榜樣,就便考驗我已成了醜鬼,你是否如我所料,愛固由我美貌而來,情之一字,是否與愛相連,還是真個把我當作鮮花一般,一經凋零,愛便隨同消滅?」 「毀容之後,龍妹始而悲憤愧悔,無地自容,說她逼勸太甚,使我受害,卻不想想,我既不想嫁丈夫,受人玩弄,要這招災惹事的容貌作什?後來經我日夜力勸,她又見我毀容之後,每日精神抖擻,體力逐漸強健,夢穩神安,不似以前夜不安枕,夢中時常哭醒,一面又受到倪伯父、大哥、大嫂和眾人的贊佩,誰都對我加了敬愛,方始稍微心安,因我和眾人再三勸說,婚前不令對你明言,我又好些要脅,她恐我天性強毅,再生別的枝節,所以兩次看你均未說出。方才我沒想到你未滿七日便來尋我,本意想等爹爹向你說完經過,再行相見;後想爹爹正在午睡,你是一個聰明人,當時心雖不免難過,經我說明心事,也必醒悟。」 「我本不願使你驚慌刺激,不知怎的,忍耐不住,仍然掩上樓去,見你拿了我連日所畫地圖和開荒畜牧的筆記,自言自語,癡看出神,心中的話也全說了出來,後來對面急得那樣神氣,你天性剛強、不輕流淚的人,我竟贏得你兩行痛淚,果然以前所料不差。你那有愛無情,果是愛極生恨的氣話,實則,情深愛重,始終如一,能夠這樣,我已萬分值得,心滿意足。夫妻二字雖談不到,此後終是骨肉同道,知己之交,我們既是心地光明,龍妹對我更極信愛,共來已故意避開,我也無須避什嫌疑,這才同你來此,明言心事。你既不把我當成供人玩弄的花草,更不因我毀了容貌而生厭棄,不做夫妻,一樣可以同心合力,為全山人等謀取福利,此後雙方心跡已明,不會再有顧忌。我必以全付心力盡我所能,不會的將它學會,助你夫妻成功,豈不比卿卿我我,輕憐密愛強得多麼?」 李強始而急得淚流手戰,不知如何是好;聽到後半,心情略寬,仍覺對她不住,直恨不能跪在玲姑面前,偏又無話可說。聽完,略一尋思,忽然醒悟,拉緊玲姑的手,悲喜交集道:「姊姊,你真女中英雄,愧煞我們男子,真大好。實不相瞞,我雖為了龍妹患難知己、恩愛夫妻,素主情愛專一,只對一人,不應分愛負她,自從久別重逢,深入虎穴,和你背人相見,我雖舊情未斷,心卻對你輕視。後來你作了內應,那等勇敢,見面之時,已不再似以前那樣,仗著美色聰明,用那若即若離手段相對,彼此開誠,毫無虛假,我已感動;雖然仍以龍妹為重,心卻一刻放你不下。 不過,我稍明白利害,深知不能兩全,惟恐誤人誤己,不肯答應龍妹二女同歸的話,形跡也較當年疏遠,實是恐怕害你,又害龍妹,只顧強行忍耐,每日都在天人交戰,不能去懷,想不到你一溫柔文弱的女子竟有這樣勇氣,能以正理斬斷情絲,此後將我二人情愛化私為公,必能為眾人做出許多事來。這等心志為人,真是一個女中豪傑,我已明白過來,從此把你當成畏友至交,骨肉知己,永遠做你一個忠心實意、對你敬愛終身的親兄弟。你對我的深情,我也無以為報,心中實在難過,請我親姊姊立起來,受我一拜,以表敬意,今日把話說開,彼此重新為全山的人努力,永無顧忌吧!」 玲姑聞言,也不推辭,笑道:「你的心我早知道,只還拿它不准,今日我真得意,本來無須多此形式,好在此後我真成了你的姊妹,你定要如此,我也不辭,只盼你以後能將前事忘記,譬如新結合的同道至交,永不再提前事,我便依你吧。」 話未說完,李強已忍不住跪倒在地,玲姑見狀,自更感動,心方一酸,一想平日心志,忙又忍住,含笑將人拉起道:「願你夫妻和我從此相敬相愛,同偕白首,把以前的我忘記了吧。只顧談話,還未及向你道喜呢。」 李強雖被玲姑至誠感動,心終有些難過,忍淚起立,見玲姑說笑自若,滿面都是喜容,慨然說道:「我尚難忍傷心,姊姊這樣鎮靜自然,反有喜容,我真慚愧極了。」 玲姑便問:「龍妹一定同來,想必在後,如何許久未到?」 李強一算,時已不早,笑說:「龍妹也許早到,想讓我們說話沒有進來吧。」 玲姑笑道:「你真看錯她了,她比我對你還要情深,簡直連自己都不顧,決不會暗中跟來,不信你往林外尋找,一定尋她不到。」 李強答道:「我因分手時她在後面,業已起身,我又去往村中尋你,耽擱了一陣,隔了這多時候,料她必到。我如疑她來此窺探多心,也不會向姊姊跪拜了。」 玲姑還未及答,忽見金兒飛來,丁零零連叫帶比,玲姑聰明絕頂,這些日來已能領會金兒嘯聲手勢,笑說:「我說如何龍妹不來此地,今在新人村內等候。爹爹昨日太累,乘此無事,還要多睡一會。他知我們把話說開,你能去掉心事,他定高興。我們快尋她去。」 說罷,二人都帶著滿臉喜容,一路笑語從容,穿花拂柳,往新人村尋找龍姑而去。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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