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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一


  李強還未及答,黑女、龍姑已相繼走進,龍姑面有愁容,也未再說別的。四人昨日都未睡好,玲姑人又有病,談了一陣,分別安臥,到夜才起,仲猷又抽空趕回看病,說玲姑三四日內便可痊癒,三人自更放心。

  次日一早,李強去往南山,初意當地有大片沃土,開荒容易,在李誠夫婦主持之下,器用齊備,積蓄又多,只要按人分配,不消數日便可停當。哪知這些降人大都養尊處優,只會倚勢欺人,真要動手,全成了廢物,又多不耐苦勞。人家業已歸順,本身無用,並未反抗,不便責罰,最可氣是,成年以上的男子還好,那些婦女老弱平日享受已慣,一旦要他以力自給,自非所願,不是怨天恨地,便是偷懶推託,內中少數知道利害輕重,立志想做好人的,因是不曾弄慣,力不從心,沒有幾天,十九病倒。那困難之處也說不完,真比以前犯險臨敵還要費心費力。李強才知說來容易,實行艱難,這班坐享現成的廢物,想他變好太不容易。

  李誠又因乃弟雖然生自田家,因其膽勇過人,從十幾歲起,所做都是打獵樵采、窺探仇敵虛實、暗中救濟窮苦以及率領村人興利除害之事,無暇料量晴雨,只管出力最多,耕種並非所長。大害一除,此後想要永久安樂,第一便是開墾,又恐他和玲姑舊情難斷,死灰復燃,有心磨練,就便考驗,把南山之事交他主持,並不令二女前往相助。李強雖然想念玲姑,但因此事非但可把許多惡人廢物改化歸正,並還關係未來安危禍福。

  對方業已投降,便應使其安居樂業,休說放在那裡聽其自然不是辦法,便是稍微疏忽,照顧不到,這班剛想學好的惡人一個不能安心,或是畏難怕苦,覺著前途無望,逃將出去,也是大害,只得慨然應命,接受下來。一面好言安慰,每隔數日,召集全體降人,問其有何困難,令其當眾直言,互相商計,解除改進;一面選了一些性情溫和、老成可靠的同道,並請南山土人相助,照料醫藥,令眾分工合作,不求急進,使其習慣自然,再定出規矩,賞罰公平,一點一點,改善下去。

  未收割以前的食糧,除各人原有者外,不夠的,分向土人暫借,收割之後再還。自己一面領頭耕作,盡心教導,一面派出專人,分頭去向各家訪問查看,獎勵清潔整齊,各盡所能,分工力作。公家雖以大力相助,難關卻要自己打通,做出成績,才有獎勵,使人人養成自立自信心性,雖重互相扶助,卻以依賴他人為恥。似這樣日夜辛勞,用盡心力,並有新村幾個得力同道相助,南山土人更肯扶持,仍忙了兩個來月,方始有了頭緒,人心也安定下來。

  一連三月,李強忙得家都未回,中間只龍姑去看過他幾次,因奉李誠暗示,不令同在一起,見丈夫一日忙到夜,體力雖仍強健,人卻又瘦又黑,心雖憐惜,無奈李誠之言有理,便是兄嫂,也有專責,在桃源莊未復興以前,一樣勞苦過人。李強人更心性堅毅,向例非把事情做好,不肯停手,勸是無用,再說關係重大,原應如此,只得稍微勸慰,幫著做點雜事,便自回去。

  玲姑更是一面都未再見。轉眼秋收,耕種雖不得法,仗著降人大都練過武功,力氣不差,上來不慣勞作,日子一久,見李強等為首諸人比他勞苦十倍,結果為的都是眾人,自身毫無所得,再看土人歲月那樣安樂逍遙,有幾個以前同黨在對方細心出力扶助之下,又有了成效,得到獎勵,才知力氣不會白用,和自食其力之榮,全都感奮努力。地土又肥,除卻極少數為了上來外行怕苦,敷衍故事,等到明白醒悟,農時已過,所種莊稼參差不齊而外,十九生得十分茂盛,便那少數幾家所種的地,因是後來加功努力,一樣也有收成,照著當地一年三熟的天時地利,只要渡過本年,非但那些本來就有積蓄的降人足夠溫飽,還有餘富,便是桃源莊全部受過水災的土人,到了明春,也是衣食無憂,日子越過越好。

  李強為了領頭開荒,連新舊兩村的慶功歡宴均未參與。李誠夫婦早已移居桃源莊,每月難得去往南山兩次。李強每日領頭力作,家中的事均不知道。這日正在查看眾人收穫,將前借土人的糧分期發還,又將眾人閒時打獵采藥所得,運往山外換取來的衣物用具,各按所得,一一分配。等到事完,夕陽已快落山,正要去往溪中洗一個澡,回到所居小屋,與同伴商計明日之事,雷八、豬兒原在新村耕種,已有多日未見,忽然同騎快馬跑來,見面便賀三哥大喜,今奉大哥之命,請你回去。

  李強上次便聽黑女說起,他和龍姑訂婚之後,雖是久共艱危,形影不離,尚未正式完婚;且喜大害已除,不久便與新舊兩村的人同登樂土,只等南山事完,舉行婚禮等語,當時忙得不堪,也未理會。及聽二人一說,問知兄嫂已為佈置婚事,當地的事業已就緒,改由別人主持,問是何人,雷八笑道:「我不曉得是誰,三哥先不要問,到家自然知道。」

  李強和玲姑一別三月,本極想念,便龍姑也只匆匆見得幾次,只為身有正事,無法回去,及聽二人一說,當地事已完滿,歸心似箭,不暇多問,忙往溪中沐浴,連飯也顧不得吃,便縱上二人帶來的馬一同馳回。到了新村一看,到處張燈紮彩。村人聽他回來,紛紛趕出,爭道勞苦功高,並說,後日便是婚期。李強一面揮手答謝,趕到倪家,只仲猷一人迎出,說令兄不料你來這快,業已走開,少時就回。李強笑問:「龍妹他們為何不見,玲姊近來如何?」

  仲猷笑道:「賢婿連月辛苦,剛剛回家,請到樓上少息,自請吃飯。她兩姊妹也有事走開,小女少時就回。玲姑也真難得,她的事少時令兄回來再作詳談吧。」

  李強初意二女也許故意取笑,藏向樓上,聞言,雖覺二女均和自己情好,龍姑更是患難恩愛夫妻,多日不見,明知自己回來,後日便是婚期,又非世俗兒女,決不至於怕羞回避,怎會走開?連玲姑也都不在樓上。心雖失望,仍想二女必當自己不會回得這快,去往旁處遊玩,也未在意。

  登摟一看,新房佈置整潔一新,摟上下還紮有好些燈彩,臥室卻只新房一間,以為玲姑,不願觸景傷情,避居別處,忍不住又問:「玲姊近住何處?」

  仲猷答道:「她自賢婿去後,沒有多日人便復原,剛一下床,便強著小女教她熬練氣力和耕獵樵采之法。她雖在秦家養尊處優,畢竟出身農家,並不全是外行,人又聰明絕頂,一學就會,令兄見她苦志向上,十分獎勉,又傳授她內功,聽龍姑說,共只兩月功夫,便有了門徑。令嫂更是熱腸指點,由上月起,她三姊妹便形影不離,並還常往山中打獵,仗著心靈手巧,一點就透,力氣雖還稍差,所練飛刀已無虛發,近更自運巧思,造成連珠排弩,發時密如飛蝗,每排七個弩筒同時連珠併發,好像大蓬光雨,方圓三丈之內,無論敵人猛獸均在籠罩之下,決無倖免,四日前剛剛製成,真乃山居利器。她還種了兩畝田,都是自耕自種,不要旁人相助。就這短短三個多月的光陰,體力也強健不少,只沒有以前美貌文秀。賢婿和她情同骨肉,聽了想必高興,只恐見面不易認出而已。」

  李強喜道:「實不相瞞,我真關心玲姊,怕她不能吃苦,想不到她會這樣明白。她住在哪裡呢?」

  仲猷笑道:「她已不住在這裡了。」

  說時,左近村人見李強回來,送來不少酒食。豬兒忙去接來,悄說:「三哥今日太累,還要籌備婚事,改日登門拜望,請先回吧。」

  隨將酒食端上。李強也覺腹饑,正和雷八、豬兒同食,聞言想起那日玲姑所說離此他去之言,不禁大驚。又想自己一去三月,心雖想念,為了事忙,從未回家看望,直到兄嫂將婚事準備停當,方始喊回。玲姑對於前事本就悔恨,再一觸景傷情,更易多心,萬一從此遠走不歸,她一孤身弱女,又無什麼本領,豈不可慮?越想越愁急,又不好意思深問,想了想,忍不住問道:「玲姊幾時走的,可是回轉母家去了麼?」

  仲猷笑答:「她父親人最精明仔細,頗有積蓄,又最愛這女兒,玲姑如肯回家坐享,按照山規,雖重以力自給,沒有生業,便難存活,但是家有餘財的人,只非不義之財,仍聽自用,並不強他力作。用意全在大家都有事做,你一人坐吃,就是家中富有,也無意思,使人自然感化,養成勤儉誠樸、勞逸相當、苦樂與共的好風俗,真要自暴自棄,只不違犯公議規條,便聽其自然。到了財產用光,非出力氣不能生活,再行勸告。到了那時,她不能取得衣食,再看了大家的好榜樣,也必自然感化,非走這條路不可,用不著多說了。玲姑如肯回家,坐享現成,我們怎會這樣稱讚她呢?她今日方始起身,還同了她父一路,實是事情湊巧,也並非為了不願見面,她因你夫婦喜事,為了正事,不能參與,走時,說了許多抱歉的話,並還防你多心,托小女代為致意,小女便是送她同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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