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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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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久,大約惡奴先看出他破綻,去向狗官親金蘭告密,行時害人,留下一信,禽獸當時大怒,趕來毒打,最後拷問,我氣極拼命,說出真情。禽獸走時,將我綁起。我知禽獸陰毒,還不想容我好死,我也不想活命,只想死前和他再見一面,表明我的真心。正在盼望,不料大嫂趕來,死活我都感激萬分。我和他從小長大,由八九歲起,他便對我一直盡心愛護。後來我雖負心,心中仍是時常想念,也說不出什麼緣故。明知我背盟在前,對他不起,他又有了賢妻,我就被救出去,此後身世淒涼,也成一個孤鬼,我固不會嫁他做小,也更不會再嫁別人,不知怎的,和他一樣,見面無話,所說也是別人的事,不與我們本身相干,不見又想,心神老是不定。 我老覺他對我和從前大不一樣,口氣雖極關切,神情一點也不似前親熱,仿佛當中隔著一道牆。先頗懷疑生氣,以為意存輕視,對我的好,只是昔年情分太深,後雖中變,余情尚在;又見我失身豺狼,好些苦痛,將來並有殺身之禍,一時的善心憐憫,非但不再愛我,反恐小狗死後身無所歸,向他牽纏,難於拒絕,預先打好主意,不使彼此親近。每一想到這些新愁舊恨,便自傷心,幾次想要問他,並對他說,我不是那樣沒骨氣的人,只管放心。無如他表面上始終殷勤,我又好強,不願示弱,對他流淚,始終沒有開出口來,想不到他對我仍和以前一樣,雖然事過境遷,形勢全非,彼此都無他念,照大嫂方才所說,妹子死也瞑目了。」 龍姑見她滿腹幽怨,無限愁腸,盡情傾吐,絲毫不假掩飾。丈夫對她固是光明磊落,和平日所說一樣,便她本人,也極知自重,沒有絲毫歪念。再見玲姑斜倚繡枕,雲鬢欲墜,玉膚如雪,竟體溫馨,屋中燈火雖滅,隔窗透進來的燈光照在身上,真如海棠春睡,帶雨梨花,說不出那一種美好嬌豔。所說的話又是那麼盪氣迴腸,幽怨淒苦,不盡纏綿,耐人尋味,由不得越看越愛,增加出無限同情。暗忖:「此女真個絕世無雙,我見猶憐,何況男子對她顛倒。我如是個男子,便知女人禍水,似此佳麗,也必不舍放過。聽她所說,丈夫對她情景真個心狠。」 想到這裡,覺著這樣豐神絕代的舊情人,對方又不是沒有回心轉意,對他只有比前更好更真,他竟始終拿定主意,非但不稍搖動,與之親近,照此女所說,表面上並還神情淡薄,暗防糾纏,好些使其難堪,心中悲苦,欲吐無從,連我聽了俱都不忍,他偏如此固執,為著何來?念頭一轉,已早把來時疑念消個乾淨,對於玲姑也更憐愛親熱,決計與之結一至好姊妹,只不知對方對我本人心意如何,便用言語試探道:「玲姊,可聽你那三弟說起他的三弟妹麼?」 玲姑早聽李強說,龍姑如何對他同情投緣,渴欲相見,不是事情太險,再三攔阻,日前早已同來;明知自己和三毛昔年愛侶,餘情未斷,非但沒有醋意,暗中吵鬧作梗,禁阻相見,反更日常關切,有時還勸李強常來看望,本覺難得,存有好感,人更聰明,知道黑女乃李誠之妻,生長山中,人最剛強義俠,和龍姑初見不久,已成莫逆,再想到來時所說口氣,知道對方弟兄抽狸情分深厚,心上人雖被龍姑得去,此生已無破鏡重圓之望,此是當初自己不好,不聽良言,惑於虛榮,受人欺騙,與她何干?李強曾說黑女身材瘦長,雖與來人形貌好些不符,因為龍姑誠懇親切所動,並未想到她是改裝而來,料知所說,必有用意,慨然答道: 「這位龍姊我雖聽說,不曾見過,但聽三弟之言,真是他的佳偶。難得人會那樣明白,她明知三弟和小妹舊日情愛甚深,竟無絲毫疑念防閑,她能信得過三弟,就是看得起我這薄命人,我對她只有萬分感激,別的不說,單她這樣放心和對我的至誠愛護,我便不能有什絲毫對不起她的念頭。可笑三弟,在自和我總角之交,多年愛好,竟看不出我的心思。 「不怕大嫂見笑,我和他由十來歲起便發生情愛,雖因彼此年幼天真,沒有別念,可是他每日一早便到我家,平日同出同進,恨不能兩人粘成一起,不要離開。似這樣,直到分手以前好幾年都是如此。別時,為了和秦賊父子仇恨太深,形勢危險,大哥再三勸告,不許他私自尋我,他照例說定算數,也未再來;可是分手時節,他那悲憤,和我親熱神情,一時也說他不完。近年久別重逢,他簡直換了個人,我也看出他對我並非忘情,不知怎的老是看我不起。那日問他前贈的玉玲瓏可還尚在,本是無心之談,他不知想到哪裡,竟說打獵時丟掉。他的性情我所深知,龍姊既允他來尋我,也決不會要去丟掉,明是說謊。 當時我付之一笑,他立時說走,我也不曾留他再坐一回,暗中卻是傷心已極,並還料定,暫時他已誤會,不會再來,誰知第二日深夜,特意為此尋我,說他昨日防我向他討還,假稱丟掉,實則,始終貼身藏好,沒有離開過一天,但要留作終身紀念,不再還我。經我暗中留意,查聽口氣,好些話均不像他本人所說,分明又是這位龍姊恐我傷心,教他這樣說法,此舉聰明到了極點,即使我心氣略平,並可借此查看我兩人的心意。不料他防我之心未去,不曾照辦,話只說了一多半,教的書沒有記熟,有的並還改變,處處留心,比他由此不來還要氣人。 「我想說他幾句,繼一想,我已無心重圓舊夢,只想幫他報仇除害,不間所說結為姊弟之言是真是假,到底這世界上,父母之外,還有一人顧念到我也是難得,何況他以前對我實是情深愛重,是我背信食言,不能怪他,反而心平氣和,」 改說正事,他見我不再提起,方始安心。我雖羡慕龍姊福慧雙修,有此真心實意的深情丈夫,對她本人,卻是感激到了極點。人貴知心,我想見她,已非一日,三弟真要心口如一,當我骨肉之交,便可和她常時來往,結為異姓姊妹。加上大嫂這樣好人,我雖孤身一人,有你二位姊妹,真比以前關在牢籠裡面相差天地了。」 龍姑聽她說起玉玲瓏之事,竟和眼見一樣。彼時原聽玲姑神情哀怨,恐其難堪,心中悲苦,又當用人之際,強著丈夫次日暗中往見,並想就此查探雙方心意。後見丈夫回來,面帶愁容,仔細一問,才知見時,為防玲姑勾動舊情,沒照自己話說。走時,看出玲姑忍淚悲苦情景,知他心意被其看破,回身窺探,果在伏床哽咽,傷心已極,又無法安慰,自覺不情,心中難過。彼時還不十分相信,今日一聽,果然相符,一真百真,對於玲姑感想更好,忍不住拉住玲姑的手,低聲勸道: 「玲姊不要傷心,將來小妹必以全力相助,決不使你有什為難之處。大嫂為人比我更熱,我們一起,只有熱鬧快活,怎會使你寂寞?何況重建桃源莊,還有許多事要大家下手呢。」 玲姑方覺對方改了稱呼,口氣與先不同,心中一動,忙道:「你不是大嫂麼?」 龍姑收回一手,剛把面具揭下,笑說:「我是倪龍姑,奉你三弟之命來此保護,救你脫離虎口,免為豺狼所傷。玲姊恰又誤認大嫂,妹也就將錯就錯,想聽你背後的話。你在患難之中,我還騙你,實在無禮,請你不要見怪。」 說時,一張豐麗明亮的面貌已現露出來,正與李強平日所說相同,越發驚喜感激,忙說:「龍姊,我真想不到冒著奇險、深入虎穴來救我的竟會是你。方才我曾說你是我知己,果然一點不錯。本來人心隔肚皮,你這一試,我和三弟的心跡全可證明,真比我死裡逃生還要高興,如何還會怪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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