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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


  韓奎畢竟多年老江湖,久經大敵,頗有識見,見對面樓房既多,分佈又廣,樓窗房頂到處都有防守的人,刀光矛影,不時在燈光水影中閃閃生輝,看去戒備甚嚴,如臨大敵,劍拔弩張,仿佛無隙可乘。回頭北山崖這一面半坡上李氏弟兄主持發令之處,卻是暗沉沉的,初來時只有兩盞紅燈挑起,下面生著一堆柴火,許多穿得又破又舊的土人聚在一起,旁邊還有一個山洞,除中心大堆熊熊烈焰正在燃燒,照得那些蓬頭垢面赤足半裸的土人的頭臉都成了紅色,好些地方還是暗的。快要走到,坡上的人才又添出三堆地火。定睛一看,原來那些土人均在各做各事,洞中婦孺居多,裡面也有火光,不時往外傳遞出新搓成的麻索火炬木梢之類物事,好似男男女女各有所事,不見一個空手。

  相隔這近,也聽不到一點喧嘩呼喊之聲,只是埋頭立足,按部就班,一毫不亂。看去破破爛爛,雙方一比,相去天地,不知怎的,無形中現出一種說不出的氣象。每一個人,都是那麼緊張而又鎮靜。有的還在忙著釘紮木排雲梯等器具,多半完工。大家都在動手,如非內有一個蒙面白衣的人偶然往來指揮,仿佛大家都是主持人,決看不出內中還有首領。那蒙面人便是李氏兄弟之一,哪像對方那樣時松時緊,敵人未到,先就裝模作樣,亂成一堆,照這雙方神情,不等動手,勝負已分。料知秦賊父子轉眼敗亡,想起自己不是回頭得早,今早如在對面手下,做他鷹犬,定必同歸於盡無疑。

  韓奎正在有時心寒,有時暗幸,相隔連系兩山的飛橋已只丈許遠近。黑女先喊三人立定,笑說:「這條飛橋,今日才就原來破橋修好,雖然換上新繩,上頭木板已全撤去,韓兄會武功的人,自然好走,他兩個恐走不過去,待我去到那面將藤圈取來,就好過了。」

  說完,人還未走,對面忽有一人跑上山頂,笑問:「是李大嫂麼?金兒已先來了。」

  黑女略答幾句,那人在黑暗影中把手一揚,只聽習習連響,便有幾付藤圈順著一二條長索飛來,黑女接到手中,便令豬兒先上。雷八見那東西乃是五個繩圈,一大四小,套在三根長索之下,兩岸繃緊,大的一圈將人攔腰套住,手腳各挽套上一個小圈,另有長索拉引,人便淩空而渡。崖這面地勢要高得多,順勢而下,雖極省力,到時難免雙腳撞在崖上;又在對面崖樁上面做了兩個大軟兜,將腳擋住。如往上走,另有絞盤長索,一拉便可滑上。所有機關,卻在對面。緊貼旁邊便是方才所說繩橋,也是三根並行的長索,中間另用粗麻繩和木叉將其繃緊,纏成寬約二尺的繩板,壑寬三四丈,加上高低相差,長達五六丈,一旁雖有長索可當扶手,為了太長,懸在空中,已往下彎作弧形,人再一走,更往下沉,又是軟體,不住顫動,下臨好幾丈闊的大壑,稍微有一點風,便和打秋千一般,往來亂晃,沒有武功的人,如何能夠安然馳過?只得跟著豬兒,也將藤圈套好,相繼往對面山頭滑下。

  韓奎這時早已心平氣和,不願逞能,也想將圈套上,黑女笑道:「我知韓兄武功甚好,何必費事?此橋看去雖險,只將勢子穩住,並不妨事,何況旁邊還有扶手,我們一同過去便了。」

  韓奎只得應諾,便請先走。黑女素來爽快,笑說:「我來領路也好。」

  便往橋上馳去。韓奎見她走得又穩又快,也未扶那旁邊飛橋,身子筆直,急馳而下,只見那又軟又長的繩橋略一顫動,一條黑影已到了對面山頭,橋也並未搖晃,好生敬佩。心想:「李氏兄弟夫妻真有過人之處,好些地方均是天然練成,與尋常武家不同。」

  心念才動,忽聽對面金兒低嘯,跟著便見一條小影由半山朝下飛落,其急如箭,手中好像還拿有東西,也未看真,晃眼投入水面上暗影之中不見,隨聽對面笑語呼喊之聲由前面崖坡上隱隱傳來,仿佛有什事情發生,與方才各人靜心力作情景不同。黑女到了對面,也只招呼了兩聲,人便無蹤,似已上去。再看對面秦賊園林,正面樓臺已被山崖遮沒多半,只有燈光閃耀,映得上下水天齊作紅色。右角兩所樓房頂上防守的人忽又起身,往來急馳,隱聞呼喝之聲隨風吹到,再聽已無聲息,看去甚亂,知道敵人已是危機四伏,一觸即發,看神氣也許出了變故。急於往看,並與李氏兄弟相見,便往繩橋上走,剛到橋的中腰,隱隱聞得兩聲馬嘶,料知大俠七星子李誠趕到,這面的人只一會合,一聲令下,當時發難,心更緊張,忙使輕功,加急馳過。

  到了山頂,朝下一看,對面水面上那些樓臺亭閣,燈火通明,並無異狀,前面樓窗內外防守的人反到少了一小半,樓前停泊的小木排上面均已有人,內中一付木排業已搖走。剛剛搖走,但又不似來此對敵神氣,走的是往樓後一面。豬兒剛由下麵迎上,見面笑說:「韓二哥,我聽說快動手了,不是要等李大哥到來發令,業已殺上前去。方才我聽大白嘯聲離此不遠,這兩匹馬能夠泅水,和鴨子差不多,不知何故,還未見人。這一面雖然天黑,他那白人白馬老遠便可看出,你留神看西南方,我想也快來了。」

  說時,韓奎正跟著豬兒往下繞走。因那小山又高又陡,只半山坡上一片平崖,和狗子藏酒的一座大石洞,由上到下,必須繞後山危崖小徑蜿蜒而下,快到山麓,側轉繞走上來,方到前面,不能越山直下。豬兒最熱心,初來不知細底,一到對山,便往下沖,上面又黑,一腳踏空,朝下滾落,幸而下麵有人,將其接住。雷八後到,被對山放藤圈的人引了下去,未受虛驚;否則也是一樣。豬兒見黑女由上飛落,間知韓奎隨後就到,忘了韓奎手有千里火筒可以照路,人更細心,看准途徑再走,武功又好,便往前走,到了無路之處,也可安然縱落,惟恐和他一樣失足滾墮,匆匆問明途向,繞著山路趕來。洪水太大,近山麓一頭為水所淹,仗著沿途好些樹木,才將中間一段繞過,見了韓奎,邊說邊走。

  韓奎見他天真義氣,對人親熱誠懇,談得也頗投機。本來急於往見李氏兄弟,忽然想起,自己雖巴不得隨他們一起開墾,安居度日,以前終是對頭,李強還只昨日一面之緣,不曾再見,日間相遇,李誠先還不令同來,後始答應,雷八沒有懷疑之處,以後還要在此終老,如被看輕,豈不難堪?偏又隔著這片大水,秦賊父子防備嚴密,四面埋伏弓箭手,難於攻進,無法表現。難得豬兒人好,反正還未發難,何不探探他們口氣,念頭一轉,便把腳步放慢,設詞探聽。

  豬兒心直口快,有問必答,是知道的全都說了出來,一面正催韓二哥快走:「我在前面聽說,陳玲姑被狗子關在三樓小房之內受罪,三嫂帶了兩人前往救她出險。內中一人方才歸報,人還不曾救出,玲姑在樓上哭喊求死,甚是淒慘;三嫂非將她救走不肯回來,不知想什方法,命那人來取索套,還不許說事太難。來人看出形勢危險,不敢隱瞞,差不多陳三嫂也是進退兩難,稍微露了一點口風,三哥心細,向他盤問出來,急得亂跳。事關大局,大哥不來,未聽號炮,又不敢離開。實在無法,正商計派上兩個會水性的幫手,拿了兵器往援,我就來了。」

  豬兒還待往下說時,韓奎本在細聽,忽然伸手將豬兒的嘴按住,低喝「兄弟噤聲」,跟著,便往道旁樹後一閃。豬兒料有原故,藏在樹後,隨同韓奎手指處往外偷看,只見相隔兩三丈的水面上,仿佛起了一團浪花,剛往旁邊四散。浪並不大,轉眼被旁邊湧來的波浪蓋過,別無異狀。這時風力漸猛,水勢又有點高漲,崖上遙望還看不出,環山一帶,一面是莊外湧來大量山洪,分兩三面起潮一般往小山腳下打到,大壑中的暗泉山水再往上湧起,被風一吹,越發助了威勢,到處波濤浩蕩,駭波飛漩,起伏不停之中,似這樣的小小浪花,毫無足奇。

  細看火花照處,到崖側陰影遮蔽的水面,除卻洪水激蕩,並無別的影跡動靜,覺著韓奎大驚小怪,水上無船,也無敵人泅來,何故如此?方要開口詢問,猛覺手中一緊,被韓奎拉了一下,念頭似電一般略微一動,耳聽噝噝兩響,似有兩點寒星,在相隔一丈多的水面上略閃,跟著便聽呼的一聲,冒起半截水塔,猛又聽韓奎厲聲大喝:「無恥狗賊,叫你嘗點味道!」

  聲隨手起,接連又是兩條寒光朝水中打去,同時聽到水中一聲怒吼,那剛冒起來的半條黑影好似打中了一下,身子往下一沉,跟著便起了一條水線,箭一般朝側面馳去。離開當地約有三四丈,黑影忽又冒起半截,回手連揚,便有三四點寒星連珠飛來。韓奎本已離開樹後,揚手連用暗器朝那水線打去,因已逃遠,剛剛停手;忽見黑影冒出水面,立將豬兒一推,重又閃往樹後,那寒星已自飛來,只聽奪奪奪叮接連三四聲響過,那東西分別打在前面樹石之上,再看黑影業已入水竄去,翻騰起落,靈活異常,直似一條大人魚。

  韓奎見那暗器業已釘向樹上,還有兩枝落向草裡,取來一看,那東西前頭作倒魚尾形,寒光閃閃,鋒利非常,後面還有兩片風葉,長約三寸,認出來歷,吃了一驚,方說:「我早看出此賊水性極好,水深浪大,恐鋼鏢不易打中,等到臨近,先射了他兩枝弩箭,現身之後,又打了兩鏢。看他逃時神氣,必已受傷,可惜不曾致命,差一點沒有被他這飛魚兒打中,真個好險。」

  話未說完,前面李強、黑女等已聞聲趕來,剛將韓奎接到前面談說前事,猛瞥見一條白影在水面上出現,跟著便聽一聲馬嘶,定睛一看,正是大俠七星子李誠騎了那匹白馬由水中馳來。韓奎見那來路正是水賊所逃一面,看形勢兩下必定撞上,水賊水性既高,暗器尤為厲害,李誠別處繞到,決想不到水中有賊,再騎著一匹大白馬,非受暗算不可,相隔又遠,正急得高聲急呼:「水中有賊,大哥留意!」

  李誠馬行頗快,通無回應。走著走著馬身突由水中湧起,李誠長鞭似往側面揮了一下,右手一揮,馬身剛剛縱起,貼著水面,朝前竄去,忽又往下一沉。韓奎正在惶急,連喊「不好」,忽聽波的一聲。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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