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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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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是有一點本領的武師打手,全都聚在樓上,圍住秦迪,隨同咒駡,胡猜奸細來歷,自命好漢,亂出主意。擒到敵人,如何慘刑拷打。要是新村土人所為,明日便殺將過去,就勢吞併,斬草除根,雞犬不留,殺他一個出氣。擒來婦孺,全作奴婢。一個個趾高氣揚,七張八嘴,正在烏煙瘴氣,獻媚討好,自誇本領,多半不曾注意外面。樓下大廳內,也聚有二三十個次貨,先還拿著兵器站在樓前,耀武揚威,各說刺客只敢入樓,必把他斬成肉泥,代莊主消氣。 亂了一陣,忽聽人報,說蒙面大漢一個人打倒五個,又把牢中四人救走,這班會點毛拳花槍的打手俱知遇見能手,不是倚仗人多可以濟事,自己吃幾碗飯到底有數,聞言十九膽寒情虛,紛向來人打聽大漢用何兵器,如何這等厲害。必是人多,不只一個;否則,哪有這高本領,一個人打倒五個,救走四個,除非傳說中的劍俠異人,斷無如此情理。因狗子不在身旁,大家一樣,無須遮掩,傳話的恐人笑他無用,再一過甚其詞,全發了毛。幾個膽小的,不由自主退將進去。下余諸人,也各跟進。 那麼多的人,明為防護待敵,卻退在廳內,交頭接耳,紛紛議論,也未顧到外面。忽聞馬嘶,連人帶馬已似飛將軍從天而下,落到樓前,正是先前傳說的蒙面大漢,端的人是英雄,馬是龍駒,威風凜凜,天神也似,當時全被震住,互相朝前呆看,一個也未走出。及至馬上人飛刀出手,釘向樓欄之上,樓上當時一陣大亂。這班教師打手因見無事,又料刺客不敢前來,空吹大氣,所用兵器全都放在一旁,忽然變出非常,敵人竟敢單人獨馬,當面挑戰,來勢又是那麼威武神速,人強馬壯,知非易與,全都慌了手腳。 有的裝著保護主人,擁了狗子便退,口中直喊「快捉姦細,我保莊主要緊,你們殺呀」。有的還在爭取兵刃暗器,亂作一堆。等到分別拿了兵器,狗子又是害怕,又是憤怒,氣得亂跳,方想敵人多麼厲害,也只一個,怕他做什?平日那等威風,遇上事來,自己這多的人,卻任一個獨腳強盜當面倡狂,也太說不下去。念頭一轉,紛紛出動。畢竟人多勢盛,有兩個為頭一喊,俱恐落後,紛紛呐喊怒駡。膽子全都壯了起來,均想當著主人表示忠勇,有的拿了兵器便往下跑,有的竟順樓欄翻將出去,緣著樓柱就往下溜。 秦迪見眾都走,又複心慌害怕,跳腳怒喊:「你們都走,誰來保我?」 話才出口,又覺情急之間把話說錯,弱了聲威體面,忙又改口怒道:「狗強盜只得一個,至多還有幾個黨羽,我們人多,各處口子均有專人防守,不怕他跑上天去。樓上的人無須下去,樓下還有多人,莫非都是飯桶,快叫他們分頭追趕便了。」 話未說完,樓上一亂,樓下那夥打手教師也都明白過來,覺著這等怯敵,太已難堪,拿了兵刃暗器,倚仗人多膽壯,往前追趕。 這原是轉瞬間事,樓上為首眾武師,早看出來人是個勁敵,本是做作,秦迪一攔,正合心意,連那將下來的幾個全都退了上來。樓下這夥二路的教師和惡奴打手,卻吃了大虧。原來馬上大漢,對於退路,早已看明,有了成算,特意來此誘敵。先由花林中悄悄繞出,把預先寫好的紙條用刀插好,揚手朝樓上打去,哈哈一笑,回馬就跑。迎面遇見兩個狗党,見大漢馬過,妄想貪功,各持手中刀棍,避開正面,想打馬腿,吃大漢回手一鞭,一個連人帶棍一起打倒,另一個持刀的心一發慌,本想逃避,昏忙中反往左閃,正好撞上被鞭梢掃中刀背,當的一聲,飛起二三十丈高下,落向花樹上面,喀嚓連聲,把樹枝斫折了好些,花落如雨,灑了一地。 樓中幾個膽大一點的,也自追近,見狀挫了銳氣。主人就在樓上,又不便退,呆得一呆;後面的人,也自追來,只得各把腳步放緩,舞動手中兵器,向前喊殺,可是誰也不敢當先追上,滿擬能把敵人嚇跑,便可交代。馬比人快,快追不上。不料大漢打倒兩人,本已跑出四五丈,一聽後面喊殺之聲,回顧敵人追近,忽然一拍馬頸,嘴裡說了兩句,跳將下來,那馬一聲長嘶,立時馳去,晃眼投入前面樹林之中不見。大漢又是哈哈一笑,回身迎來,飛入人叢之中,舞動長鞭,一路亂打。 這時,眾惡奴打手,有的已將暗器取出,準備由後打去,能打中敵人,自是奇功;否則,也不致於受傷,做夢也沒想到敵人如此膽大,竟會回身應敵。先還倚仗人多,想試一下,不料那條純鋼軟鞭長約七尺,約有茶杯粗細,舞動起來,寒光閃閃,風聲呼呼,宛如一條銀電,休說近身,兵器挨著一點,被它掃中,不是當時打斷,便是一下磕飛,震得虎口崩裂,手臂酸麻;人要被其打中,更是筋斷骨折,不死必帶重傷。總算大漢不肯下那毒手,有那閃避不及的,只將能剛能柔的長鞭朝腿上輕輕一纏一抖,將人掃跌在地,並不打死。共只兩個暗放冷箭的敵人,一個被大漢擋開暗器,就勢一鞭打死;一個將腿打斷,同倒地上。經此一來,嚇得眾人抱頭鼠竄,四散奔逃,哪裡還敢上前。 秦迪見大漢如此兇猛,動作如飛,又驚又怒,正令樓上武師居高臨下,亂放鏢箭,忽然一枝火花信號,由正北方崖前飛起,隨聽嗚鑼吹號之聲,知是老賊在所居樓上,看出自己無能,代發號令。轉眼全村壯丁便按陣法出動,暗罵自己該死,照著老頭子操演佈置,休說一個敵人,再加許多,也不怕他飛上天去,如何只顧膽小,把人聚在一處,任憑來人倡狂,來往橫行,毫無一點作為。 別的事小,老頭子少時見面,必要誇他本領,說我無用,這人怎丟得起?越想越恨,不由羞惱成怒,犯了凶野之性,覺著自己從小也曾練過武功,自從娶妻納妾,姦淫使女,酒色淘虛,大貪舒服,行動需人,才致臨敵如此膽小,多大本領,也打不過人多,何況陣法發動,層層埋伏,到處都有絆馬索、弓箭手,任他人強馬快,轉眼成擒。身邊又帶有這多有本領的武師,怕他何來?念頭一轉,心膽立壯,頓犯凶威,決計率眾追上,擒到刺客,拷問何人主使,有無餘黨,又可讓乃父看看,使其心服,免得老賊說嘴。 正在傳令,率眾下樓,追趕圍攻,不料大漢剛將眾人打散,仰望信號飛起,忽然哈哈一笑,回身就走,同時外搜尋敵人的黨羽,望見信號起自北崖,知道老賊親自發令,不敢懈怠,各照光色指示,四方八面,喊殺追來。大漢更不回顧,如飛前馳。小賊以為敵人驚慌害怕,越發膽壯,忙喝:「快追,不可放他逃走!」 正追之間,遙望前面轉角上,一夥賊黨各持刀槍喊殺迎來,把大漢夾在中間,兩頭堵住,心更狂喜。正在急喊「快追上去」,招呼他們要留活口。大漢忽然一聲長嘯,縱身一躍,便朝側面土坡樹林中縱去。秦迪知道坡後有一溪河,有兩三丈寬,敵人決縱不過,兩頭又有追兵,全是死路,恐受暗算,不敢急進,傳令手下徒黨,說:「敵人已入死地,等人到齊,四面合圍,再不出來受擒,便用火攻,點燃樹林,活活燒死。」 話未說完,忽聽遠遠大聲喝道:「無知狗種,惡貫滿盈,不久遭報,還敢倡狂!我家住南山避秦嶺,離此七十裡,如有本領,可去那裡尋我。以後再要殘害良民,叫你死無葬身之地,連有限一半年的狗命都活不成了。」 狗子一聽,語聲來自對岸,忙率眾人趕往坡後,忽聽遠遠一聲馬嘶,趕到溪邊一看,對面林野中,那白衣短裝大漢已騎著那匹白馬飛馳而去。想起對溪這片野地,群山環繞,雖有一條缺口險境,住有七八家土民和幾個防守的人,並有閘門竹障,看敵人如此機警兇猛,恐非其敵,忙率眾人沿溪回走,想由溪橋過去窮追。另一夥黨羽也自趕到,聲勢越盛。同時,空中又有信號飛起,指示逃路,料知全莊人等在老賊信號發令之下,定必分路追來。敵人雖然馬快,沿途道路崎嶇,險境大多,步行仍可追上。正率一群賊搶先過橋,不料那橋早被敵人暗中做了手腳,剛到橋心,克叉一聲,折斷了一大段,眾人紛紛落水,狗子也在其內,還受了傷。亂了一陣。才把落水的人全部救起。 秦迪冷得周身亂抖,敵人逃走已遠,既冷且痛,銳氣全消,只得傳令分人追趕,自己由惡奴抬著,帶了幾名有本領的武師,垂頭喪氣,一路咒駡回去。到家換完衣服,玲姑聽說李強逃走,心中喜慰,表面裝著殷勤,為秦迪調藥醫傷,埋怨道:「老東西不該這等大舉,也不想想,你就這一個兒子,何等寶貴,如何令他率眾追敵?敵人會發飛刀,方才曾到樓上似想行刺,把我嚇了一大跳。因你不在,才走一會,你就回來,也不容人開口,又跳又罵,嚇得那張紙條不知何往,方才風大,也許我放在桌上被風吹走,他那口氣才厲害呢。」 狗子從小忤逆,正恐老賊怪他,聞言自合心意。 夫妻二人,正在議論埋怨,秦十聞得狗子落水受傷,也不顧夜深風寒,仇敵是否還有,帶了一夥人,喘吁吁親自趕來。進門見狗子臥在床上,好生心疼,正要開口慰問,忽有惡奴飛馬來報,說蒙面大漢逃到山口,防守的人已早得信,上前迎敵,全被打倒,毀了閘門,連人帶馬躍過木柵,往東南方山中跑去。等到我們的人追出山口,人已無蹤。天時昏黑,星月無光,南山又在起霧。據防守的人說:「蒙面大漢未出口以前,聞得口外曾有好幾匹快馬馳過,分坐五人,當頭一個白衣大漢,還拿著一個火把,因是背影,不知蒙面沒有,晃眼往南山跑去,追趕不上。老太爺又連發信號,正在驚疑,蒙面大漢便騎馬跑來,看神氣,這夥敵人必是遠處跑來。」 老賊聞報,只管低頭尋思,也未開口。狗子天性涼薄,陰險好勝。一見老賊趕來看望,絲毫不知感激老父慈愛,反覺平日不聽父言,才致丟此大人,心生厭惡,一面裝病裝痛,使老賊擔心,以免埋怨,一面故意朝著玲姑問道:「你把紙條的話告知老大爺。我此時周身酸痛寒冷,想睡一會,哪有精神說話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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