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還珠樓主 > 柳湖俠隱 | 上頁 下頁


  适才偶然想起阿雪性暴疏忽,聽世弟喚它,只領命趕往方竹澗去應敵,出時匆迫,未必將石門關好再走。等我出來一看,你人已不在榻上。因你遇救時神志已昏,必不知道洞中主人已全趕往方竹澗,醒來發現孤身一人獨臥深山古洞之內,不見一人,未免好奇;又想念著你那兩個同伴安危,心中憂疑,必欲出外探看。再不便是阿雪走時嘯聲將你驚醒,因日裡聽過它的吼嘯,想要尋查蹤跡,冒冒失失,忍痛走了出來。你們三人全是死裡逃生,如非命不該絕,般般湊巧,怎得如此,好意請你回轉原處,如何對我也懷疑起來?」

  趙霖見少女年紀雖輕,二目神光湛湛,隱蘊英威,說話又是落落大方,早料不是尋常。再靜心把話聽完,才知竟是洞中小主人。照所說話氣,分明朱。王二人也都遇救在此。當時驚喜交集,連忙躬身禮拜道:「愚弟兄三人本來此山應約,拜訪一位自稱青衫客的異人,不料誤走絕壁,中了瘴毒。多蒙主人救來此地,再生之恩,終身銘感!」

  還待往下說時,少女面上忽轉笑容,說道:「自從日裡世兄弟們將你三人救來此地,當時你們全部昏暈死去。如非家母深知底細,備有秘制靈藥,直是萬無生理。後經我們分別醫治,因忌說話勞頓,洞中每室只有一榻,便分三處安置。現時雖都得救,但另兩人一個還在昏迷,一個尚未醒轉。我遵家母行時之囑,不令說話,只留字告以你們三人俱都無恙,此時尚須靜養,明午即可相見。對於來歷姓名,因何在此,全都未悉。現始聽你說出來意。這位青衫老人雖有時不免出山閒遊,從無生人來此尋他。你們三人看去武功雖還不弱,尚不配稱是老人的朋友,並且年紀也相差太遠。何處相識,怎會約來此地尋他呢?」

  趙霖便把前年訂交之事簡略說了一遍。少女笑道:「三位尊客,竟是青衫老人忘年之交麼?無怪乎你們三人倒有二人回醒過早,出於預料呢。先還當你憂疑好奇,負痛走出。此時我細一查看,面上神色竟將復原。分明身上無什痛楚,直似毒已將盡,並非強行忍痛。那一位快醒的,想必也是快好了。」

  趙霖問知所說便是王謹,好生高興。因後洞只少女一人,不便請求入視,乃告以此時除臂膀略覺酸痛外,別無他苦。隨又請問主人姓名,與青衫客可是知交?少女笑道:「你毒已將去盡,既然臂膀還有點痛,為防萬一,我們還是洞內詳談吧。」

  趙霖見少女辭色大方,毫無世俗兒女之態,對此異人奇女子,神情越自然越好,不宜矜持,忙即謝諾。少女只將頭略點,逕自先行。趙霖隨進洞內。到了外間,少女笑道:「你住這間,是我世兄用功所在,沒有點燈,就這裡坐談如何?」

  趙霖本是想少女引往內洞,去與朱、王二人相見,聞言只得落座。少女便坐在對面,重又詳詢經過。趙霖既感主人救命之恩,又知對方全家都是極有本領的世外高人,殷殷垂詢,不應藏頭露尾,使人不快。加以這一對坐接談,越覺少女容光照人,吐氣如蘭,儘管素來正直,未存邏想,心中實由不得愛好心服,不敢拂逆,自是有問必答。後來少女又問他隱居的山名途向,去時如何走法。趙霖因向外人洩露入山途徑本犯規條,答時稍微遲疑,少女已經覺察,鳳目微瞋,淺笑問道:「你不願說,怕我尋了去麼?」

  趙霖見她玉頰生紅,隱有慍色,恐其不快,忙笑答道:「姑娘世外仙人,如蒙寵降荒山,正是平生幸事,求之不得,焉有不願之理?只是自從上代祖先率領親族入山隱居以來,遁世惟恐不深。當地雖然頗具湖山花木之勝,同隱又多飽學風雅之士,惟恐子孫異日出山採購時,有了地名易於洩露,當時並未取名。直到近年,各家人丁越多,辟地漸廣,為了往來方便,各自隨意取些地名,也只自己人在山中稱謂,外面從來不說。除那平湖水面頗寬,沿湖垂柳最多,大家都叫慣的柳湖外,每次由山外回轉,只說回家,對於荒居,至今未有總名。適蒙垂問,無以奉告,回答稍遲,幸勿介意。」

  少女笑道:「你心意我全明白,不用往下說了。早晚我自會知道途徑,省得由你口中得知,犯規受罰如何?」

  趙霖巴不得她不往下追問,立即乘機轉口問道:「我只顧述說荒山情景,還未及請問姑娘姓氏。昨日那位恩人,將愚弟兄三人救到此地,可能見告麼?」

  少女微笑道:「有的話,我還不是和你一樣,暫時不能明說麼?好在一半天你就能見著青衫老人,他自會對你說的。至於你們怎麼遇救,那是前月不知從何處跑來一個怪獸,口中會噴煙氣,望若雲霧,聚散收發,全能由心運用,其毒無比。我在山中采藥,無心發現,見它盤踞在方竹澗對面崖腰,你們昨日歇腳的突石之上,口噴毒氣,殘殺生物。那東西形似一頭大獅子,只是通體長著綠毛和一團團的絨毛。額上怪眼甚多,精光四射。當中腹下,多著一隻怪爪。遇敵發威時,身上絨球似氣包鼓起,全身立即暴長,五爪齊張,能夠浮空而行,升降如意。當時它先將毒氣噴起老高,結為重幕。再由口中噴出幾絲極細的白煙,搖曳空中,發出一種怪香味。

  空中飛鳥路過,聞到香味,自然下投,往往一群幾十隻鳥飛過,被它用毒氣吸人口內。只見那闊大無邊的怪口,微一呼吸嚼動,跟著把嘴一張,噴起一大蓬毛羽,滿空飛舞,那些山鳥便做了它口中之食,端的兇殘已極。聽說這還是只雄的,雌的還要厲害,形狀也有好些不同之處。名叫火眼碧狳,又名噴雲獸。後來聽說這東西雖然猛惡異常,喜歡噴吐雲霧為戲,但都伏處深山之中,熬煉多年,頗有靈性,無故並不妄噴毒氣殺生。

  當時我在對崖路過,原是無心相值,並不知它口噴毒氣,吸引飛鳥,並向我示威恐嚇,另有原故,只是一味恨它兇殘惡毒,意欲除此一害。幸我臨事審慎,見那麼高險滑溜的峭壁,而此怪獸身長丈餘,身子蠢笨,如何上下?心中奇怪。又因不知巢穴所在,有無同類,以為反正難逃我手,不必忙此一時,想查看明瞭來蹤去跡,再行下手,於是也慢了一慢。它先前把我認成仇敵,但又有一點顧忌,儘管怒吼示威,並未必發難。及見我呆望,沒有動手,同時又聽到下面有一嬰童連聲疾叫,以為我對他沒有惡意,立即收勢,只把通身絨毛鼓起,朝下麵低吼了兩聲,便自飛落。

  「我這才看出此怪身體能大能小,飛騰靈活,動作也極神速,噴氣又是奇毒,一個除它不掉,反難應付。加以壑底怎有嬰童叫聲?也是怪事,便沒有動。隨它落處一看,下降甚深,直投暗霧之中。相隔那塊突石還有三四十丈,下面岩底盤踞著無數大小蛇蟒毒蟲,因限於峭壁天險,無法上來,但各有巢穴地界,在內生息,偶然相犯,便起兇殺惡鬥。地又卑濕污穢,許多毒氣融會一體,結為毒瘴,籠罩當地,終古不透天光。仗著上下相隔何止千丈,瘴氣不能上浮,地更奇險,人獸足跡所不能到,未足為害罷了。此外每隔三五日,遇到春夏晴日陽光,當午照過之後,毒霧鬱蒸,化為一片瘴雨,也是其毒無比。但那雨勢不大,下時先有雲霧升到崖腰,彌漫開來,瘴雨隨即降下,毒雲也僅升高到危石下面十來丈,不能再高。彩雲片片,五色繽紛,倒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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