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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六


  行時,主人拿出一塊三角形的白布,中間繡著一個黑豬頭,大只寸許,代二人縫在包袱之上,笑說:「二位尊客的本領方才業已得知,有此信物到底要少許多口舌,只在川湘境內均有用處。」

  二人大喜謝諾。果然由此起身,連經許多地方,始終無事發生。偶然遇見幾個形跡可疑的人物,只一看見江豬符號立即退去,面上並有驚異之容,也無什人探詢蹤跡。過了樂鄉關仿佛用處更大,非但無人麻煩,井還常有照應,到處有人討好。只一看見便搶打招呼,後來還是沈鴻嫌煩,將其遮蔽,路上無人作梗盤問,或是走到山深林密形勢險惡之區不取出來,這才好了許多。一路曉行夜宿,兼程而進,沒有幾天便繞到荊門山中。天已昏黑,取出書信外面附的一張紙條,打開一看,所尋兩人均住在荊門山萬山深處一個峰腳山村之中。一位姓何,年輩最高,人都稱他真吾老人。

  另外兩老一名丙炤,一名丙烈,老弟兄二人和何真吾多年至交,隱居山中已三四十年,外人早就當他不在人間。三老也不願人知道,看見年荒世亂,自率家人同在山中以耕獵漁樵度日,終年難得一次見到外人。偶有個把前往拜訪的,也都是丙氏二老子孫的朋友。沈、薑二人未到以前,本已知道對方姓名和大概來歷,因奉師命,信外所包紙條必須到了荊門山中方許開看,尚還不知詳情。

  一見紙條所寫只是三老來歷為人,以及家中人數多少、和師門的交情,並未提到此行用意。心想,師父對這一封書信口氣看得十分重要,這三位老人家既是師父有交情的好友,丙烈之子丙威又是童天保的師叔,本領之高不言可知。自己臥薪嚐膽,立志苦練,專為報仇除害,走前各位師長那麼慎重,好容易才許下山,照理應該直達岳州,卻令繞道,先來荊門山中送信,再行起身。各位師長雖然隱居武當,常時仍要出山行道,往來江湖,各地朋友甚多,帶信方便,尤其新拜恩師王老前輩更是一年只有三四個月留在山裡,據說一兩年不歸是常事,以前蹤跡都在川湘中原諸省,荊門山又是常來之地,如非事情關係重大,決不會為了一封平常的信命我二人千百忙中多此跋涉,料定所說均在信裡,到時自知。便照紙條上開明的道路往山中走去。

  前段山徑雄奇險峻,好些均無道路可通,必須上下繞越才能過去。但有不少山村,人家不多,三五家聚在一處,最多的也只十餘家,生活雖極樸素,衣食卻是無憂,個個強健耐勞,多半種著一些山田,另外再就山中出產度日,聽那口氣都是無慮無憂,自然安樂,為沿途從未見到的境象。對人尤為誠厚,先未露出來意,後在一處小村中坐吃乾糧。無意中談起要往後山老人村尋人的活,被旁立送開水的村人聽去,立轉喜容,先問二人「去往村中尋誰?」

  「什麼來意?」

  「你們年輕甚輕,怎與三位老大公相識?」

  二人看出山中上人一聽談起三老喜動眼色,又見山裡人生活這樣安定,必與這班老少英俠有關,否則年景這樣荒亂,就因山高路險,江流猛急,差役不來騷擾,似此深險山區正是窩藏歹人之地,無論窩贓囤糧、嘯聚徒眾、攔截水路要道也均極好所在,怎會到處人們往來力作,意態從容,夜不閉戶,雞大無驚,風俗也極淳美?一路走來難得見到,分明無形中受到三老好處。有這幾位老少英俠在此隱居,外來盜賊無法立足,所以全能安居樂業。一聽往老人村尋人,便自高興起來,比起來路幾處對待生人雖頗和善,有的面上均帶驚疑之容,卻又不曾仔細盤問,暗中窺探,仿佛來者雖是歹人也不在他心上神氣。幾面一想,忽然醒悟,便與明言,說所尋的正是三老本人。這時左近村人聽先問話同伴招呼都圍了過來,先當二人所尋乃是三老後輩,聞言朝著二人上下打量,似覺來客年輕,多半面帶驚奇、不大相信之容。

  內中一人從旁插口,又仔細問了一次,笑說:「二位尊客年紀甚輕,三位老大公從來不曾出山,本山于山萬壑,上下回環,這裡去往壽星坪老人村乃是必由之路,如有外人來此,我們必先知道,歹人來此只有送死。如是這兩家的親友,向例不用我們引路招呼。平日不大出山,又不會什禮節,如有什事發生,也用不著我們動手,一向聽其自然,不加過問。來客又只有限幾個熟臉,難得見到一個生人,就有,一個來回之後也都認得。像你們這樣少年人,不怕見怪,便丙老大公孫子的朋友也沒有這小年紀,偏說拜望的是這三位老人家,我們實在不解。我看你們也極本分,相信決非歹人,並非你們年輕便不應該求見,也許你們是三位老大公的後輩,原可說得過去,只是三位老大公住處十分高寒,又不大在家中居住。他那飛猿峰雖然近在村後,常人決難上下。

  休說外人見他不到,便他子孫也只有限兩人能夠上去。三位老人家年高有德,那大歲數,平日只在峰頂石室之中隱居讀書,久已不肯過問世事,有人尋他,不論事情多麼緊要,至多驚動丙二先生弟兄兩個和他一位未出門的妹子,我們叫她丙四老姑的,來人已是極深交情,莫大面子,差一點的事都是那幾位男女孫兒小相公們代辦了去。大太公是孤老,所生大先生已早去世,生前並未娶妻,方才所說都是二老大公的兒孫後輩,還有兩個小徒孫也住在他那裡。說起來雖是後輩,無論年歲也都不在小處,不過他們醫道都好,連我們這一帶山裡人全數沾光,人都長壽,他們只看去越發年輕罷了!

  壽星坪老人材的地名便因三老和那些同住的村人全是長壽,終年沒有疾病,才喊將出來。當地原是亂山中的一片平地,石多上少,開荒不易。自從三老來此隱居,愛上那裡風景,全家動手,方始開發出來,好些還是石田。他們到前,我們山裡的人生活極苦,山中虎狼甚多,還有山賊水寇往來盤踞。我們雖不值他一搶,卻要荒了田畝,被迫代他做事,苦不堪言。全仗兒位相公姑娘代我們將賊除去,常教我們打獵,不消一兩年工夫,先是歹人絕跡,從此無人再來。

  山那面沿江一帶雖有兩處賊巢,相隔既遠,也未來過。我們靠他的福能夠安居耕種,加上樵采打獵所得足能生活。只一發現由西南山中竄過來的猛獸惡物,不必我們動手,他已代你除去,真個好到極點。他那地方卻是難找,前些年聽一來客談起,說三位老人家輩分最高,你們去只管去,莫要失禮,雖然三老大公不會怪你,也見他不到。內中一位小相公年紀最輕,是他曾孫,有些性急,說錯了話,再要來路不對,你人見不到,還要被他說上一頓,甚而吃點小苦頭,那才冤枉呢!」

  沈、薑二人見那人嘴碎嘮叨,說之不已,人家好意,不便拒絕,只得諾諾連聲,謝了指教。問明路程,與紙條十九相同,只未提到飛猿峰地名和三老不肯見人的話。心想,這裡人均感三老好處,彼此之間常有來往,所說想必不差,越發加了小心。正恐三老高居峰頂,不易見到,忽見一個少年樵夫跑來,見面便問貴姓,二人一說,樵夫喜道:「果然是你兩人,三老大公本來難得回家,因他那裡山勢險阻,就是久住本山的人往返也要不少時候。

  為了我家有人生病,以前所給的藥恰巧用完,昨夜前往討藥,今早剛把藥討到手,內中一位小孫相公忽對我說,三老大公今早業已回家,並說昨夜得信,有兩少年人來訪,一位姓沈,一位姓薑。小相公名叫丙容,因在山中久居氣悶,悄悄對我說,三位老大公這次要在家中多住兩日,方始回往峰頂。他急於要和來客相見,談上一會,再由他代為通報,包能見到。只是他上月出山管了一點閒事,三先生怪他闖禍,本要責罰,多虧四老姑講情,雖未受責,但在半年之內不奉尊長之命不許離村遠出,就是打獵也不許到前山一帶走動。這位小爺天性好動,如何能耐?另外還有點事,也想和來客商量,特意命我轉告。

  他在小石樑相待,那是去往壽星坪必由之路,當中橫著一條山溝,上有石樑,旁邊石多上少,無什樹木,只石縫中彎彎曲曲生著兩株古松,極容易認。萬一去時人已離開,必被大人喊走,隔不多時仍要回轉,等在那裡自會尋來。你們如肯照他所說在樹下等候,先見一面,再由他去通報,登門求見,非但三老大公必能見到,並且以後無論何事他均明暗相助,只有用他之處決不推辭!說完催我快走。往回走不多遠,他又從後趕來,說來人已在路上,照說今日必到,但是目前到處是賊,你兩人又在途中樹敵結怨,加以初來,人地生疏,事情難料,稍生枝節,或是途中耽擱繞遠便要遲到。因恐祖父尊長見怪,話未聽明,不敢過問,他已拿定主意守在那裡。如見來客,不論何時均要催他起身。並說你們輕功甚好,可以翻山過去,要近得多,無須和我們一樣繞走山路。惟恐初來不知,並還教我如何走法。

  「我先想這位小相公人雖極好,最喜淘氣多事,花樣甚多,因其愛打不平,常時藉故出山去和歹人為難,多半拿我們做題目,或是指點方法,叫我們代他去說去做,他卻乘機溜走,這類事業已不止一次。他家長輩大人雖然不怪我們,三先生他們上月卻曾命人帶話,不要受他利用。途中想起,三老大公剛剛下山回家,近三月來又無外客來訪,你們到此怎會得知,連日期都說了出來。

  這位小爺行蹤飄忽,令人莫測,照例虛虛實實,不到事情發生誰也猜不出他的心意,以為又鬧什麼故事,心雖生厭。一則他人熱心,常為我們出力,走時又答應了他,不能不算,匆匆到家,把藥交與病人,便照所說尋事,果然一點不差。你們初來,路不好走,繞路前去要遠兩倍不止,照他所說走法上下翻越更是艱險,我也無法引路送去。前面這四裡來長一段山路我卻可以陪你們同去,你們如其真能和這位小爺一樣好的輕功,隨便可以攀援縱躍的話,此時天剛過午,日色偏西還未落山以前准可趕到,也許還快一點,至多到得稍遲,趕上他們吃夜飯,你在松下等不多時他也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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