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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四


  姜飛原是一句無心之談,誰知竟與賊党暗語巧合,話一出口,那滿臉詭笑、目有凶光閃爍不定的店夥立時改容相待,先朝二人上下看了兩眼,恭身笑問:「小人無知,不會說話,尊客不要見怪,哪道兒來,哪道兒去,有何吩咐只管賜教,無不遵辦。」

  姜飛忽然醒悟,對方又誤認是他一黨,心中好笑。又在來路酒店聽說盜魁業已離山,惟恐所說均是隱語黑話,難於回答,略一尋思,笑說:「我們趕了急路,明早再談,好在暫時不走,昨日還有一人約在這裡相見,要我二人等他,也還不曾回來呢!」

  薑飛這幾句似是而非的話竟將店夥蒙住,諾諾連聲退了出去。跟著便有兩三個夥計送來茶水飯食,燈早點起,又將二人讓往對面一間較小而又精緻的房內。二人恐露破綻,均少開口。先已看出先住一間大房內後牆格外平滑,掛有字畫,並用紅線繃緊。薑飛心細,偷偷伸手一試,仿佛鋼鐵所造;同時發現有兩塊大地板仿佛常時起落,心已明白了幾分。想起前聽女俠段無雙所說江湖上的行徑,料是兩處機關。所居小房細心查看卻無可疑形跡,暗笑賊黨已把我當作自己人。聽那兩位老前輩口氣,分明要我二人來此除害,本人多半也要來此,否則不會那樣說法。

  後來途中兩次所遇異人,也必與此有關,只不知憑這幾人的本領殺賊除害定必容易,何以任其作惡橫行,置之不問,卻要我們兩個後輩出手,是何原故?二人均想不出個道理。雖然年輕膽大,料定身後有人相助,到底身在虎穴,事難預料,隨時都在小心。暗地商量,幾次想往對屋查看,牆壁地板裡面是否藏有暗道,均因店夥服侍殷勤,從來不曾離人,惟恐被其看破,只得暫時忍住。正想乘著鐵臂江豬未回以前,到了夜深人靜仔細窺探,店夥再不走開,索性將其點倒,拷問虛實。如有前輩高人暗助,就便除此一害,再妙沒有。否則仗著一身輕功就此溜走,也不致無法脫身。好歹總算試了一下,倒看看這幾位老前輩是否跟來再作道理。

  二人吃完酒飯,正在低聲談論,再坐片刻便裝安歇,將那兩個夥計支走,不聽再打主意。忽然覺著外屋靜悄悄的,探頭一望,三個夥計全都走開。先疑去往前面吃飯還要回來,便裝散步,走往偏院外面一看,後進一帶院落全是靜悄悄的,除通往前進的甬道上點著兩盞氣死風燈而外,更不見再有燈火。前院卻是到處都有燈光掩映,再往前走,過去一片竹林馬廄便是前進院落。缺月初上,剛有一半照到院裡,惟恐對方生疑,故意低聲說笑,又往別的小院中從容走了一轉,一個人也未遇見。

  只遙望竹林西南角上有一小房燈光透出,餘均黑暗,看出後進大小四五個院落全是空的。廚房就在馬廄的側面,後進全部房舍只住著自己這兩個人,夥計一走自更顯得清靜。歸途發現後牆外面還有房舍,不知是否通連。薑飛欲往探看,沈鴻惟恐對方生疑,將其止住,一同走回。方覺大已不早,夥計去了不少時候,就說吃飯,照他方才那樣恭敬,無論如何也應留下一人,如何都走,又是一去不回,心中奇怪,人已回到院中。

  相隔上房也只三四丈光景,忽聽對面大間之內有輕微的鐵器響聲,窗上並有亮光微微一閃,忙即施展輕功,接連兩縱,輕輕落到臺階之上。大間原有一盞油燈,已被店夥移向中間客堂之內。二人都是動作輕快,薑飛人更機警,匆匆趕進門去,拿了油燈便往裡闖,口裡故意說道:「我看還是這大間舒服一些!」

  聲才出口,人已入內,目光到處,室中無人,門窗也都關閉,別無出路。姜飛正要開口,沈鴻忽然驚道:「牆上的畫怎會無風自動,繃畫的線也脫了一面?」

  薑飛早就覺著後牆鐵制那幅圖畫尤為可疑,那房又是兩大問打通,地勢廣大,床和傢俱多半靠牆,獨空著掛畫的一面約有丈許來寬,只靠牆放著一條尺許寬、丈許長的條案和兩張八仙桌,像是人家祖先堂,卻又偏在右側,並未供有神像。室中空地甚多,看去全不順眼,早就疑心,聞言側顧,見那畫果在搖擺,剛剛停止,忙朝沈鴻示意,令其留神外面,一手握著腰間兵刃,將畫揭開一看,裡面也是一片整壁,連一條紋縫都沒有,牆壁卻又鋼鐵所制,心中不解。一不做,二不休,再將油燈放向地上,看那地板有無異狀,也未看出什麼可疑之跡。

  方笑自己多疑,眼前倏地一暗,放在旁邊的那盞油燈忽然無故熄滅,心中一驚,忙即戒備,趕往對屋將燈點燃,二次往看,剛看出屋內空無一人,仍是原樣。忽想起沈鴻就在外面,屋裡燈滅怎會不知?再往門外探頭一看,月光斜照中沈鴻已不知去向,同時瞥見牆上那幅圖畫就這回屋點燈匆匆往返之間仿佛比前低了一些。猛想起初進屋時畫軸本來垂在條案邊上,後來聞得響聲,人內察看,發現此畫無風自動,畫軸離條案高起了三四寸,此時忽又復原。此畫長達八九尺,寬約五尺,通體展開,並未卷起,怎會時高時低,是何原故?心中老大不解。

  覺著方才記得清楚,決無眼花之理,情知有人暗中鬧鬼,急切間還看不出;同時關心沈鴻不知何往,心裡一急,便往外趕去,一直趕到方才並立之所,又往別的小院中匆匆走了一轉,均未發現沈鴻影跡。暗忖:大哥人最穩重,無故怎會離開?如說遇見強敵,受了暗算,相隔這近,怎麼也應有點聲息;何況大哥真要被擒,敵人也不會將我放過,如何前後院還是這樣安靜?有心趕往前院探詢,又恐賊黨輕視,自己丟了一個大人竟會不知,話也不好出口。心想,大哥也許一時內急,覓地便解,不及留話,又見無人在旁,所以不言而行,莫要人已回屋,見我不在那裡,和我一樣發急。又想到那兩個包裹尚在房內,雖然兵刃暗器藏在身上,連腰間寶劍也未解下,包中還有不少銀子,身在賊巢,到底可慮。念頭一轉,忙往回跑。為防彼此相左,一路留神,趕到房中一看,沈鴻未回,連那兩個包裹也都不知去向。

  這一驚真非小可,急切間還打不起主意,急怒交加中忽聽對面大房內又有了聲息,仿佛鐵器響動,與第一次所聞相似,忙即趕去。為防中人誘敵之計,加以沈鴻失蹤,心亂情急,上來便將貼胸暗藏的鎖心輪機簧扣好,解開兩個紐扣,另一手還握著兩枚棗核釘,就勢將燈托在手上,先往門裡探頭,一見無人方始走進。正想查看後牆機關藏在何處,那畫釘掛壁上怎會無故起落,忽見桌上有一破舊紙條,約有巴掌大小,上面寫有字跡,先兩次進門並未看見,忙拿起就燈一看,上寫:「速離此地,心安勿躁。」

  像是破筆淡墨所寫,字也潦草,心更驚奇。順手揣向囊中,將棗核釘放下,準備端燈走出。暗忖,此是何人所寫,莫非來路所遇諸老前輩真個跟來不成?照此口氣,這裡決非善地,大哥不知去向,他卻叫我安心,不要著急,是何原故?當時雖吃了一驚,料知室中危機四伏,但因別無動靜,懸念沈鴻安危,心情慌亂,只顧尋思,走得慢了一些。相隔屋門還有八九尺,便可將這打通的明間走完,去往中間屋內,猛覺地底有了響動。正在側耳靜聽,手中油燈好似被人吹了一口氣,重又熄滅。想起紙條所說,料知不妙,忙即縱身而出。

  起步時仿佛腳底微微往下動了一動,隱聞驚呼之聲,人已縱出,腳踏實地,匆匆回轉房內,二次將燈點燃,想了又想,左右兩難,那三個夥計一去不歸,天早過了二更,有心去往前院窺探,又恐孤身一人,一時冒失惹出事來,無益有害。斷定對方如有敵意,決不放過自己。沈鴻失蹤以前並無聲息,也許發現賊党由房上經過,被其看破,不及通知,跟蹤追去,以他為人那樣小心,決不致引火焚身,自取其禍,強自寬解了一陣。因那兩個包裹被偷可疑,決非沈鴻所為,忍不住又拿了中間屋內油燈去往對屋探看,人立門前,照見方才縱身之處,地板並無異狀,實在愁急。正打算脫下長衣,取出兵器,趕往前院櫃房之中窺探,猛覺身後有了動靜。

  姜飛近得高明傳授,非但武功高強,耳目也極靈敏,稍有動靜當時便可警覺,手法更快。聽出身後有人掩來,並還不止一個,更不回顧,身形一閃,輕輕一縱,便由橫裡繞到當中圓桌之後,就勢把燈放向桌上。左手本來緊握腰間兵器,還未抖出,業已發現來者共是四個壯漢,身邊手上俱都帶有兵器。內有一人正是方才夥計之一,因見來人雖是偷偷掩到,頭一個剛進門便被自己警覺,但都面帶驚疑之容,兵器也未拔在手內,不像為敵光景,心想乘機探詢沈鴻下落,故意喝道:「你們頭領怎的不夠朋友,蒙他盛意,既以客禮相待,如何暗中鬧鬼,將我同伴暗中騙走,用那調虎離山之計將我二人的包裹取去,是何原故?」

  為首一個肩插雙刀、身材高大的壯漢見薑飛身法輕快,已快伸手拔刀,聞言忽又立定,內中一人便往所居小屋奔去,出來說了兩句,為首壯漢忽然驚問道:「尊客所說是真的嗎?我們這裡仗著寨主威名遠震,來者都是朋友,尤其是請來後進上房居住的更以上賓之禮相待,從無一次對人失禮,也未出什事故。我們因在黃昏以前得到黃松關外傳來的急報,說有老少三位尊客要來此地,均是寨主好友。因來人所說許多可疑,正在商計,三位尊客恰巧駕到。先還不敢斷定,後來聽說二位來客連寨主走時所留自家人的信號俱都知道,只是不肯明言來歷。寨主近來心又有事,料知二位不是寨主專程請來等他的好友,也必有點交情。

  誰知這裡三個待客的弟兄忽有兩個失蹤。先未發現,直到另一人事完回來換班方始發現,他們被人點倒空房之內,剛剛醒轉。據說先在外屋靜聽二位談論,猛覺腰間一麻,便失知覺,也未看出擒他的人是誰。我因聽說被點倒時二位客人均在房內低聲說笑,雖也可疑,不像為敵光景。本來不敢造次,正要來此探詢另外一位老先生是否一路,忽又接報後面又出了事。實不相瞞,此是寨主平日往來起居之地,掌管的一位頭目乃是他的胞妹,平日也頗遵守法令,對於過往客商從不侵害,有時遇見貪官污吏想抄小路,或是他的對頭,不間是什來歷,也決不輕易放過。而這班人來了全都安頓在這後進客房裡面,這些上房每一院落均有一條地道與之相通。偶然來了尊客好友,也是請往後進上房居住,凡以客禮相待的人都要將這一間避開。

  「上來接報二位形跡許多可疑,又是那麼年輕,曾疑對頭一面,故意說那欺人的話。後聽尊客連前日寨主所發信號俱都知道,當然不是外人,這才遷往對面房中居住。二位又像事前知道一樣,一言未發便搬了過去,並還提起與頭領來路相見,準備在此等他回來之言,越知不是外人。為了前院事忙,上房兩位弟兄再一失蹤,地道下麵的人照例一有人來便應隨時留意,並將機關把住,以免被人看破。據他方才來說,二位尊客非但幾次背人在上面搜索窺探,並還動了後面鐵牆,兩次均有燈光透下。一則心生氣憤,又因此事最犯我們的忌,便是外路來客,在未見寨主和本店主人以前意欲乘機窺探隱秘,也必放他不過,多少要使吃點苦頭才罷。何況管理本店的又是寨主一位同堂姊妹,人最剛猛,便寨主有時也要讓她三分。

  密室地道中的機關均她親手監製,最恨這類行為,曾發嚴令,任他是誰,只要犯禁,下面輪值的弟兄均可便宜行事。第二次見上面又有燈光照下,正要扳動機關,燈光忽隱,也是身後一麻,失去知覺,此時還未全醒。我們聞報,只當二位尊客所為,趕來探看。先在下面見你雖然持燈掩過,人並不曾進去,仿佛內裡有什動靜,正在東張西望,等我掩到身後,你那舉動言語也均不像敵人。又說那位同伴連所帶包裹全數失蹤,正與我們所遇相同,難怪多心。話要言明在先,如其真是寨主請來,我們負荊請罪,自無話說;否則,這裡真情業已對你說出,休說敵人,便是無心遇上,也要委屈你幾天,等候寨主回來聽命而行,或等本店頭領少時發落。二位尊姓大名,如何會與寨主相識,來此何事,請先對我說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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