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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〇


  沈、薑二人早就看出那三角帆的幾根長短桅杆是活的,均有鐵架樁洞,可以隨時收放。南宮李更是內行,連忙幫助收起,仍由老人打槳前進。

  眼看相隔不過半裡來路,遙望前途呐喊示威之聲正當猛惡之際,忽由小沙湖口靠近右岸那面,飛也似由右而左橫江而渡駛過一條燈火通明的快艇,看去比途中所遇賊船稍大,並有半截四面空懸的船篷,兩旁四五人打槳急駛。一人掌舵,船頭突出,將船占去多半,上面也有兩人,一個手持令旗,一個手持篙杆,沿著那條火牆勾搭前進,走得飛快。轉眼便到中部停住,拿令旗的人便縱往那形似城堡、當中最寬的鎖形浮木之上,好似奉有賊頭之命前往傳令神氣。當這小船出發之時,右岸鄰近湖口一面還停著兩副數丈方圓的大木排,當中設有好些座位,旁邊立著數十個手持刀槍器械、耀武揚威、身穿一色水衣靠的賊黨,左右並有二十來條和途中所見一樣的賊船小艇。接連三支帶有五色火星的響箭也剛發出,但未朝桑氏祖孫這面射來,和那傳令的快船一樣,各帶著一溜五色火星,由右而左順著攔江火牆朝對岸曳空而過。

  老人這時已被南宮李激動當年雄心,相隔漸近,看得逼真,見敵人簡直如臨大敵,幾於全力發難,嚴陣相待。這樣寬闊的江面全被截斷,那號稱截江鎖的水上城堡都是大小竹木排和浮木之類連成,中間隔著長短不同的鐵鍊,上有伏兵,下有渦輪絞刀,如將機關停住,湊在一起,又可當成浮橋之用;散將開來又可當船行駛,向敵圍攻。去年路過曾見賊黨演習,端的厲害已極,兩旁前後還有不少大小賊船,都是劍拔弩張、一觸即發神氣,右岸兩副上設傘形長幕的橢圓大木排便是賊頭親身坐鎮之地,眼看就要趕到,尚、李二老不知何故尚無動靜,不由氣往上撞,低聲密囑甫宮李:「速告沈、薑二人和盆子,各把一面,暗中戒備,也許還要和賊硬拼、將那截江長鎖沖斷、殺出重圍都不一定!」

  匆匆說完,朝前面一看形勢,相隔只有八九丈光景,那只傳令的賊船為首一人業已手持號燈令旗縱上當中形似大鎖、約有三丈方圓、兩節連在一起、離水最高、防守賊黨最多、上面並有幾個頭目的浮木之上。照此形勢,接連幾槳便要撞上,心裡一急,暗中用足全身之力,奮起神威,揮動兩條鐵臂,準備接連幾槳,不問青紅皂白,朝這截江木鎖當中接連之處猛衝過去。

  初意敵人這條截江鎖鏈凡是空隙之處多半鐵制,水中並有埋伏,稍微輕視便吃大虧。當中木鎖雖極高大,上面賊黨又多,看似凶威厲害,實則兩個大木台當中鉤著一根鐵鍊,如換尋常舟船和本領稍差的人自然不敢正面迎敵,和他硬拼。自己卻是不然,這條船先不怕猛力衝撞,船頭看似橢圓,當中設有機關,暗藏純鋼打就、形如半月的刀輪,鋒利堅厚,連海盜的洋船都可撞穿,尋常鐵鍊必可沖過;何況江流又急,敵人不搖動那些浮木上的槳櫓便不能保持平衡,等到一下不能撞斷鐵鍊,便將兩條鐵槳揮動,賊黨多大本領也經不起自己神力一掃,只把兩面木鎖上的賊黨打退便可斬關而過。

  再說尚、李二人均在水中,並未見他出現,也許不願和賊黨對面,暗藏水中,準備接應。二人手中寶刀揮金斷鐵,如先將那鎖鏈斬斷更加容易。為防萬一,又將兩面鐵槳的鉤環輕輕抖落,只放在那鐵樁架上,猛力朝前劃去。雙槳淩波,破浪急駛,端的飛一般快,眼看相隔越近,船也越走越急,由船頭起直到後艄,在老人神力猛烈震撼之下一齊軋軋亂響,船卻箭一般朝前沖去。剛哈哈一聲怪笑,眼看兩下就要撞上,兩面鐵槳業已反握手裡,離水而起,和兩片鐵翼一樣貼波而駛,朝前沖去,忽覺敵人交頭接耳,互相混亂,每個木鎖上的賊黨雖然目注自己,手中兵刃暗器十九下垂,不似有什敵意神氣。

  先前預料和暴雨一般的飛叉、鏢、箭一枝也未打來,沿著火牆的許多賊船快艇反倒避開。可是再有一兩丈便非撞上不可,正在不解、猛瞥見兩條白影由賊頭吳占魁右岸木排那面橫江穿波而來,其急如箭,在敵人燈火照耀之下看得逼真;同時又聽對面當中大鎖木上群賊呐喊催快之聲,目光到處,當中兩個長方形的大鎖浮木業已中分為二。就在大船前沖,相隔還有七八尺光景,大小數十個帶有鐵鍊的橫江浮木在群賊通力搖櫓之下又被江流一沖,立時作為一個八字形往兩旁分開,當中立時現出三丈來寬一條空隙。知道仇敵業已屈服,放船過去。自己人單勢孤,樂得不再多事,為了表示當年威武神勇,就勢接連幾槳朝前猛衝,危機已過,又占上風,精神越發大振,船行自更迅速,晃眼便是十好幾丈。

  沈、薑二人伏窗探看,見那賊党的截江鎖乃是大大小小許多鎖形浮木,中隔鐵鍊,作一字形橫在江面,上面燈火通明,連那下游鐵鍊渦輪聯繫的中空之處上面也有鐵絲,懸掛著不少燈籠火把,江流又急,被這些大小木鎖一攔,一面是隨波起伏,晃漾不停,遠望像是一列火城,近看又似一條蜿蜒飛舞、橫在江中的一條火龍。大量江流打在那些木鎖上面,平空激起數十堆浪花,已是奇觀,老人怒極發威,去勢又盛,相隔只有丈許,眼看非撞上不可。

  賊党連人帶船燈火密如繁星,散佈江面,空中並有響箭流星帶著一溜接著一溜的五色火花,和正月裡的煙火一樣交織飛舞。人多勢盛,呐喊之聲震撼江面,斷定轉眼必有一場兇殺惡鬥。正在提心吊膽,暗中戒備,連各人的暗器也都拿在手中,沒想到這列火堤宛如城門大開,妙在那麼整齊,由一條火龍中分為二,先化作兩條火龍,八字排開,等到大船由當中通過。駛出十餘丈外,隱聞號角齊鳴,再看那兩條火龍右岸一條忽然分散,一個連一個,空中雁字一般,朝湖口那面駛去。

  就這不多一會的工夫,先前停泊右岸不遠、上有傘幕、賊頭發令的長圓木排已往湖口裡面駛去。左岸這條火龍讓過大船之後,並未前往左岸靠攏,由中心往旁蕩開八九丈重又調頭,仍是一條整齊的火龍,在江流起伏中蜿蜒橫江而渡,隨後迫去。方才所見大小賊船也同歸向右岸,江天上下本被賊船燈火映得通紅,等到駛近湖口忽然燈火全滅,只賊頭那兩座大木排還有一點燈火在湖口裡面閃動,業已老遠。快天亮前的江面上剩下一片純黑,只聽江流澎湃,洋洋盈耳。就這轉眼之間,江面上除大量水光在暗影中閃動外,方才那麼繁盛火熾的上面竟一掃而空,哪有絲毫燈火影子。

  沈、薑二人見狀大驚,暗忖,區區水寇竟有這樣浩大的聲勢,手下賊黨之多還在其次,賊黨水性和這些兵法部勒的各種陣勢豈是宮軍所能夢見?如今官貪吏汙,民不聊生,這班人索性舉起義旗,將昏君推倒,為民請命,豈非一支義師勁旅,何人能敵?偏是不從大處著想,反而倚仗他的凶威壓榨人民,危害商客。吳占魁已是如此,吳梟和自己的兩個仇敵想必更加厲害,所以連各位師長那高本領,不到時機均有顧忌,不肯輕舉妄動。不將這些惡賊除去,兩湖人民決無安身之日。越想越覺此行艱險,不是容易。

  正在低聲議論,忽聽船頭有老人說笑之聲,猛想起方才曾見那在水中形似人魚的李、尚二老穿波飛馳而來,此時必已到了船上。這樣異人如何失之交臂?何況他和自己想見的那位耳有紫葡萄肉痣的異人老前輩又是至交好友,應該設法親近,怎的忘卻?同時又聽盆子咳了一聲,偏頭往後艄一看,盆子果然手指船頭示意,忙即點頭,略整衣履,臨時想起兵刃暗器尚在手中,就此前往大不恭敬,猛瞥見暗影中一條小黑影由船艙外貼波掠過,隱聞打槳之聲,好像一條小船。

  這時船離湖口已二十丈左右,老人已將雙槳放下,將帆拉起,船便慢了下來。方覺那小船似由後面追來,船上只得一人,與方才南宮李所駕小船相似,心中一動。等到二人放好兵刃暗器,匆匆穿上長衣,剛往前走,忽聽船頭上話別之聲,大驚趕去,只剩老人倚桅而立,正朝去的人揚手說笑,連忙側顧,小船上共是四人,大船燈光照處,李、尚、南宮男女三俠之外還有一個中年婦女,都是一身白色魚皮水靠,船上的燈剛剛點起,正在隨波蕩漾,似往左面江岸駛去。薑飛心裡一急,首先忍不住喊了一聲:「二位老前輩如何不容後輩拜見?」

  忽聽南宮李笑道:「沈兄,我們實是有事,無暇多留,我料不久必有相逢之日,前途再見,恕不奉陪了!」

  說到末句,隱聞中年婦人說了兩句,二人便爭論起來。

  沈、姜二人自然大聲回話,並問前途何處可與諸老前輩和姊姊相見,船已走遠,只見燈光如豆,越來越小,往旁邊浮波而去,轉眼老遠,聲息不聞,跟著連火光也沒人暗影之中。方覺失望,耳聽老人在旁笑道:「他們老少三人都說你兩人好,並還答應將來遇機相助,你只留意我說那位老前輩,遇上不要錯過。雖說你們師長均是高明人物,先前見你二人本領也都快到火候,休說常敵,便遇能手也不至於吃虧,身邊又有那好一口寶劍,再精劍術更無敗理。到底年輕,初涉江湖,多一兩個前輩異人照應總好得多!由昨夜起連與惡賊結怨,我家雖在湘江多年,此船另有停泊之處,無人知我家在哪裡,就此回走,雖與賊黨訂約,明春他不尋我我也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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