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還珠樓主 > 獨手丐 | 上頁 下頁
一二七


  說完,見樊茵仍是安穩合目臥在海棠花下,花影離披恰將陽光遮住,又是不冷不熱的天氣,料知不會生病,便往竹林走去。途中幾次回顧,正想將來美滿情景,心中欣喜,忽聽姜飛低呼「大哥」,人已走近,方疑被他看破,面上一紅,薑飛已先說道:

  「連日我聽師長口氣,仿佛我弟兄報仇除害時機已至,只是上次席師所說,我父親死時受害之慘比伯父更甚,實在痛心。因恐我們冒失趕去,始終未說仇人住處,僅知大哥的仇人與之同黨,一個豪紳,一個惡霸,業已合成一流。為了湘陰湘潭等處近來常時發生民變,他們岳州本有大片田土,近年同惡相濟,連在一起,巧取豪奪,好些洞庭湖邊沙洲均被侵佔,所建莊園富逾王侯,單是手下家奴不算,武師、打手合將起來人便過千。雙方又是內親,仗著官私兩方的勢力無惡不作。為了近來到處叛亂,流民太多,以為有財有勢便是萬世不朽之業,因想保全身家,一面勾結朝中閹宦和地方上的貪官污吏,以作護符,無所不為;一面加急搜刮侵佔,自辦鄉團,並與洞庭湖中水寇勾結,做賊黨的眼線。

  湘江一帶的客貨不向他們送上買路錢的休想平安渡過。以前還不甚顯,由去年起,不到半年,便和君山洞庭湖一帶水寇勾結,聲勢越發浩大。看此神氣,我們下山必快。仇敵這大勢力,師長卻命我們兩個小人前往,非但不曾提到派人相助,諸位師長並有要事,不久便須他往,和我們背道而馳,當然不會出場。我越想前途越覺艱險,雖然師長想要借此考驗我們,決不會做那力所不及之事,但是此舉實非小可。今天本想高高興興玩上一天,後聽芳姊一說,心中驚覺,來此練習飛針。想起前事愁急,正在自言自語,先是發了三支碧雷針,本來看好地方,打在竹節上面,準頭也都試好,不會落地,這樣手法我已練過幾次。

  我因一時偷懶,想把針打完再去尋回,好在就這一點地方,這東西又有亮光,又都打在竹上,斷無尋它不到之理;哪知打完一尋,開頭三針忽然不知去向。這二十一支碧雷針原是一套,將來還要交還,就是對敵也不輕用,算計好的地方怎會不知去向?林中又無動靜,等到尋了兩圈,回到原來發針之處,心正驚奇,仔細尋思這頭三針是朝何方發出。這裡四面危峰峭壁,外人走不進來,諸位師長同門都在那旁花林中飲酒閒遊,大哥又在林外,相隔不遠,憑這多人的耳目,休說白天人還在外,便是深夜也該有點警覺,怎會聲影皆無,是何原故?忽然發現第一次所發竹竿枝上有一片大竹葉放光,過去一看,正是前失三針,並還有針劃成『還差得遠』四字。此地外人不能來,又決非各位師長所為,實在難解。

  「以前我曾察看地勢,別處峭壁憑我們近來功力還可隨意上下,惟獨竹林後面這大片山崖從上到下和刀削過一樣,離地也最高,便照師傳輕功手腳並用,提氣附壁而上,除大師兄、小啞巴師弟而外,只大哥這位未過門的嫂嫂還能勉強到頂,我便無此把握。前日和芳妹連試兩次,最高也只上到三分之二,靠近崖頂一段便難再上。如非事前準備,帶有套索,旁邊還斜生著一根老山藤可以落腳,攀援上下幾乎還有危險,後來實在無法,又援著半崖縫中那條山藤攀援,快要到頂,方始尋到一片突崖。還是二人合力,先用套索套住上面,方始翻越上去。到頂一看,崖後面乃是一條形如蝌蚪的深谷,地面比這裡還低得多,和井一樣,看去又深又險。地方卻大,左面崖上由上到下共有三處洞穴,最小的一處也有兩丈高大。芳妹因見較低的一座崖洞形勢奇險,但有上下之路,洞口山石上橫著一根短竹竿,便說洞中住得有人。

  我因時已黃昏,上下太難,小的一段穀徑又厭又細,彎彎曲曲看不出一點道路,如真有人在洞中居住,決非庸流。我們來此兩三年,師長從未提起,對方也未來過,那根短竹竿雖像有人用過,相隔大遠,光景昏暗,也只猜想,並拿不准,恐義母和大哥等懸念,再三勸她,方始回轉。本來約定,今明日內和幾個輕功好的同門商量之後一同往探虛實,方才便發生失針得針之事。此時大師兄和癲師兄、佟二哥、啞師弟四人吃完壽麵,商量往我們前去森林之中打些野味,夜來烤吃助興。杜師姊因萬師兄有事,義母不令幫忙,一個人無聊,席散聽說也跟了去。樊師姊雖然醉臥,這裡素無野獸,以前還有蛇蟲之類,自從席師來過種了些天紅草,業已逃光,連蠅蟻都難得見到,我們打掃又極乾淨,決可無事。我意欲請大哥和我同往一探,你看如何?」

  沈鴻聞言也覺奇怪,雙方交深情厚,向來一說必應,便把樊茵丟開。因姜飛不願使萬氏兄妹知道,獨自一人去將兵刃暗器連同套索取來。沈鴻抽空又往探看愛妻,見樊茵還是原樣睡在石上,仿佛甚香,不曾驚動,便在對面石上坐等,一面呆看,方覺樊茵一雙妙目不像方才閉攏,恐其快醒又要跟去。愛妻輕功更好,冒險還在其次,但她平日最愛乾淨,共只兩身段無雙送的新衣,又極合身好看,上下這類危崖峭壁難免毀損;如其回去更換,又要驚動別人,想了想仍以先走為是,剛低聲悄說:「好妹妹,你多睡一會,姜師弟喊我有事,不能不去,回來我再向你賠話,暫時不陪你了!」

  說完,見人未醒,口角邊似有笑容,斜陽光中看去更顯嬌豔,心正憐愛,恨不能撲上前去抱她一抱,遙望薑飛業已取了應用之物繞回竹林,正在招手,忙即趕去。略一商談,尋到崖下,仰面一看,當地下半截雖然陡峭,還有一些斜坡,不過東一片,西一片,不相連屬,不能一氣走上,中間還要縱躍,輕功稍差的人決走不上。離地二十餘丈的山石縫中卻生著一條老山藤,枝葉繁茂,又粗又壯,做一條線蜿蜒斜生上去。山藤長大,本可到頂,偏巧近頂兩丈是一突崖,兩面均無攀附,形如半邊鍋底,又是光滑的青石,連蟲類也難立足,藤蔓到此便往下垂,故非用套索不可。

  薑飛業已去過,說完上面形勢便同上升。那有藤蔓的一段崖勢越往上越前傾,雖然手有攀附,也費了好些力氣才得到頂。沈鴻見下面穀底又深又黑,比薑飛所說還要危險,仗著帶有套索,輕功業已練成,下去尚非難事。剛剛互相接應,攀援墜落,到了崖腰一條寬約丈許的石路之上往前走去,猛瞥見前面洞中走出一人,相隔頗遠,一眼認出那是獨手丐席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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