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還珠樓主 > 大俠狄龍子 | 上頁 下頁 |
一二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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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我家佃戶、長年日子都過得好,以為無論何處都有好人壞人,沒有在意,心中仍覺他們舒服。直到遇救人山,聽大姊說,才知像我這樣田主人固是絕無僅有,就這樣,還是由於好名心盛,又是一個年輕寡婦,財產甚多,反正吃用不完,樂得買點好名聲,加上煌兒獨子,體弱多病,一心想為兒子求福結緣之故。退一萬步說,算我人好心好,但是這類不勞而獲、坐取他人血汗所得以為己有的制度,本質先就不好。譬如一個心眼極好的人,所做職業卻是盜賊,休說真好人不會做強盜殺人劫財,就算真好,迫於無奈,也只情有可原,是否因他心好,我們便願盜賊存在?人都當了盜賊,這成了什麼世界? 「自己沒有田產,專以耕種他人的田、賣苦力為生的佃戶、長年,終生受到田主人的長期壓榨,所得不償所失,最厲害是人的精力有限,東家的欲望無窮,這類人由少壯而老死,都在愁苦憂疑之中度過,多半未老先衰,剛到中年便成彎腰駝背,好的終歲勤勞,勉強能得一飽已是幸事,稍遇天時不巧,全家立時愁眉不展,難以為繼,恨地呼天,訴苦無從,等到多半生精力用盡,依然房無一間地無一壟,反因人口增加,添了許多負擔愁慮,自古以來,不知有多少千千萬萬人,就這樣自然淹沒下去。大部如此還算好的,那遭受土豪惡霸和貪官污吏危害,受盡苦難,賣兒賣女,流離死亡的,更不知有多少! 「內中也有一些少數的佃農,或是遇見機會得到田主人的歡心,或是人少勤勞、能知積蓄,善於利用天時地利,非但度過他那艱苦生活,並還成家立業,擁有一片地的,並非沒有。他的田地也是多用心力經營,或是積衣縮食辛苦勤儉而來,按說只應嘉獎,不應和那些來歷不明或用不義之財強買侵佔巧取豪奪而來的一概而論,但又不然,因其由佃農轉為自耕,山窮人富,將多年積蓄所發展得來的多餘田地再去租與別人,決非一朝一夕之故,由數年到數十年的奮勉過程中,昔年田主巧取豪奪的那一套方法他已學會,本身受過害的人,學成之後再去壓榨別人,只比原來更精更巧妙,在互相模仿探詢學樣之下,這些小田主逐漸變為大田主,農人們的苦難也一天比一天加深,將來如不全部改變,非但廣土農民永無出頭之日,還有亡國滅種之憂。 「我平日所想那些新鮮瓜果菜蔬,只管送到城市,向田主交納,街市販賣之時已沒有初采下來新鮮,那新鮮滋味他們卻並吃不到,既不敢吃,也捨不得吃,田野中的春花秋月,綠水青山,雖是取用不盡的自然享受,他們終日急的是水旱災荒,愁的是地主逼租和全家人的生活,哪有心情領略?我這才明白過來,此去還鄉變賣產業,只限房子和別的浮財用具,至於田地,這多年來我坐享現成,由他們手中所取租穀,就我平日寬厚沒有多取,算將起來,也早超過當初田價,我只把他們喊來,按人數多少分配,分別交割田契,全數奉送,從此他們便算自耕自有。再將餘財買了農具耕牛,照大姊所說之地入山開墾。」 淑華邊說邊做,業已準備好了兩種點心和幾樣菜蔬,還未下鍋。紫楓見她當日好似人逢喜事精神爽,話說甚多,明霞一來,更是低語笑談,說之不已,笑說:「大姊真有本事,二姊初來何等文雅溫柔,不輕言笑,固然人在病中,但也不應變得這快,共只幾天光陰,如此健談,對於明霞,真叫歡喜得心花怒放,說起話來也越扯越遠,由做菜幾句話,又拉到田主、貧農身上,竟將大姊平日所說奉若神明。照這神氣,早晚必是大姊的好幫手無疑,你們所說我都聽過,道理都對,只有一事我還是心中不服。 你們一面恨不能把幾千年的惡制度一掃而光,當時改掉才對心思,一面卻又要人開墾,以勞力勤儉求得安居樂業。人的智慧不等,所得也有多少高低,無論均富均貧,有了一定限制,智力低的人跟不上去,智力高的人覺著大家一樣,多得無用,我只將份內的事做到,不必再多用什麼力氣心思,於是人家用十分力氣才能成功,他只兩三分便可做到,多餘力氣既成浪費還要引出互相頹廢、許多別的弊病,無論人力物力也都不能儘量發揮,如何談得到進化二字?如說能力多的人可以多得,不受限制,他本以農為業,自照本身發展,勢必多置田產,不消幾年,豈不又成了富翁田主?此事如何說法?」 說時,晏瑰和向、蔡二女見這面人多,恐淑華太勞,同往收拾洗切,以待少時應用,未在一旁。 淑華聞言,方呆得一呆;明霞本在旁邊靜聽,沒有開口,忽然接口笑道:「此話不然。按說四姨和大姨同居多年,應該知道。侄女年幼無知,但是家父母和關中幾位伯叔以前便在秦嶺開荒,對於此事曾經引起多次爭論。侄女在旁聽說,尚還記得,大意是:勤儉致富,最為注重以本身智慧取其所得,非但不受限制,並還應加獎勵,只是田土山林川澤以及無盡藏的地利應為國家和全體人民所有,不應作為私產私相授受、彼此買賣,使好猾之流越滾越多,善良之人越來越苦。 國家對於人民,各按所能所習,因地制宜,隨其性之所近,才能所及,先公後私,儘量發揮,一面加以鼓勵扶助,各盡其責,各展所能。消滅土豪惡霸,是去掉少數把持壟斷的好人,是想人人富有大家都好,不是恨富重貧,更非專和有錢人作對,是要大家都能以力自給,也更不是幫助窮人去吃富人,重在把億萬窮苦人民救出水火,脫離長期困苦,生活身份步步提高,消滅的是幾千年來的萬惡制度,不是對人;就對人,也只對那極有限的元兇首惡。假使每一個人都是先公後私,先為眾而後為己,表面拿自己的智慧幫了別人,實則人是多的,力是大的,小而一村,大而一國,無形中都在幫助自己,這是多大力量!把全國億萬人變成一條心,焉有不成之事?生活自然越來越好。 至於土地,計口授田,各以勞力取得所需,雖然不受限制,但與以前制度根本不同,一是每日想吃人家的肉來肥自己,專用心計剝削,即便他那田地是由辛苦節儉得來,因為制度不良,結果他這勤儉所得也變成了害人的利器,和方才娘比方的強盜一樣。本來他是被搶的人,受盡千辛萬苦,值得同情,但他由苦難中掙扎出來,卻學了強盜的樣,非但學做強盜,反比害他的那夥強盜更少良心、如何要得!我們與他根本不同,雖不限制所得,但是田有定量,人多照添,人少照退,他能多出力氣改善耕種,所得也各隨他的心意,衣食娛樂,添制財物,哪怕他一個人的收成勝過人家十倍,仍歸他有,越多越好,公家決不過問,反有獎勵,只不許拿田地作買賣,巧取豪奪,侵佔他人以為己有而已。這麼一來,人吃人的事情無由發生,國法也所不許。 每一個人都用本身智慧去儘量發揮,有力不用,非但眾人唾棄,自家衣食先難溫飽,當然人知勤奮,專向公平合理的成就上去用心思,才能爭取福利。既不會再有作奸犯科、陰謀暗算等大好大惡之事發生,人也不會互相爭殺,世界上要少許多糾紛,養成多好道德,非將以前制度去掉,不能永久安樂,便由於此。田土是公家的,除卻國家興利除弊,有益民生之事太多,用之於民,須要取之於民,看其需要,照民力所及,取他一點粗糧而外,比以前向田主交租,輕到不知多少倍。偶然加重,也是事實需要,為了全體人民的興建大業,非用不可,根本沒有貪污盤剝之事發生,在國家照顧民力的要綱之下,就這偶然難得,或是開頭一兩年用費大多,非此不可,也比向田主和公家所交租糧合併起算要輕好些。這還只是暫時的事,一旦國富民強,百廢俱興,也許還要退回,或是減少,甚而國用無需,只取少許積蓄,以為防荒防旱急需之用,為的還是人民。真有這一天,頭兩年自必不免艱苦困難,三數年後必會耳目全新,再好沒有。到處都是人民鼓舞歡歌之聲,普天之下看不到一點窮相了。」 紫楓見明霞幫她未來婆婆說話,正想開口,晏瑰已早趕過,不等往下再說,接口笑道:「你休看她年小,非但家學淵源文武雙全,什麼道理她都明白。實不相瞞,以前我還有好些偏見,自從那年與關中九俠相遇,一談之下才知差得太遠,尤其他父親和李善,這二李更是明白事理到了極點。這位李七俠比她父親李八兄更有過人之智。只有一件我不佩服,不知是否你們所說孽緣?同盟弟兄九人,只他一人會娶了兩個妻子,後雖明白這位有名無實的浦俠女和李七嫂交情深厚,內中好些曲折悲歡,誰遇上也是難處,我終不以為然,所以我還是佩服她父親。他們九人改革田制的想法真個人情入理,好到極點,在目前帝王專制、以天下為私產的朝代中,暫時雖談不到,不知要過多少百年才能如願,真要有此一天,便是人類最有福氣的時代。非但人的智慧道德樣樣升高,全人民的各種享受差不多沒有大貧大富之分,只有能力高低與國家人民對他的信仰禮遇多少而已,這是多麼好呢!這些話我前已和二妹說過,她人聰明,還和我補正了些,你當她答不出來麼?倒是明霞小小年紀竟能有此智慧,雖聽父兄師長說過,她能記得這樣清楚,理更透徹,可見平日用心,才能到此境地呢。」 向四婆插口道:「你們到底是學做菜,還是議論古今大事?餃子的餡二妹業早調好,面也揉成。時光不早,只管說笑,這頓點心還吃不吃呢?」 晏瑰笑說:「老太婆就是這樣心急!我們準備和他們四小兄妹多玩些時,住上兩日再走,點心吃得晚,夜飯餓了再吃,有什相干?今夜月色又好,你忙什麼?」 向四婆笑道:「不是我心急,他們年輕人容易餓,天都快黃昏了。」 淑華笑說:「我手腳太慢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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