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還珠樓主 > 大俠狄龍子 | 上頁 下頁
八五


  母女分坐兩轎,快要起身,又聽船上喧嘩爭吵之聲。淑華側耳細聽,才知賊黨搶人以後恐事洩露,向船家威脅利誘,迫令開船同行,回往賊巢領賞。先前答應上轎,原想自己走後,船家便可尋到白老頭向其求救,就算此老不是異人奇士,無力救人,彭氏兄妹既令尋他,得信也必設法約人來援,或往彭家求救,以彭氏兄妹的本領腳程,不消半日必可趕到。白老頭如也是位有本領的異人,來得更快。方才賊黨雖然發話威逼,並未動手淩辱,所說賊首,又是富貴人家的狗子,只要善於應付,當可支吾上一半日,忍死待救必來得及,回憶昨夜遇救情景,心膽越壯,這才強忍悲憤,假意應諾。

  不料賊黨狡猾多疑,迫令原船開回來路。照此情勢,船家向白老頭報信求救已不可能,彭氏兄妹的信號銀鏢賊黨不認,到了地頭勢必求死都難。想在途中求死,又因前後都有賊黨騎馬護送,事如不成,被其看破,不特當時受辱,到了賊巢,防備更嚴,休想得脫。身無寸鐵,所乘山轎又是一個藤兜,上紮竹椅,四根竹竿搭著一個油布篷,江岸相隔兩三丈,漸走漸遠,全無可死之法。仰望疏星耿耿,明月在天,新雨之後,滿地水泥雜遝,賊党連轎夫共有十一人之多,前呼後擁一同前行。

  走了一陣,淑華回顧秋棠落後好幾丈,中間還隔著三個騎馬賊党,好似有心把二人分開兩起,幾次和賊黨商量,把兩轎並行挨近以便談話,均未答應,原船已早離岸,水陸異路,不知開往何方,料知前途凶多吉少,越想越寒,路也走出老遠,所行均是山野荒僻之路,離天亮尚有個把時辰,月光斜照中,到處靜悄悄的,偶然聽到遠方村野中傳來幾聲犬吠,不曾見到一點影跡,連向賊黨設詞探詢去處地名和賊首姓名家世,始而不答,後有一賊剛開口說得兩句,便被後面一個中年賊党縱馬趕上,把活接去。

  那賊正是蔡得功,不知怎的,看出淑華母女順從是假,起了疑心,一面攔住同伴答話,接口答道:「沈大娘不必亂打主意了,先前我們見你氣派不俗,還當是什官眷,後聽船家說你是個寡婦,這大好了!你不過認得兩個本地武師,便想仗他旗號助你脫身,那如何行?實不相瞞,我們老東家現任督撫,東家是他最心愛的獨子,本就大富大貴,有財有勢,多大亂子,只憑他三寸長一張紙帖,便和聖旨一樣。州縣官對他更是諾諾連聲,任憑吩咐。

  本人又是文武全才,像我們這樣的有名教師,養了好十幾位,論財論勢,誰能敵他得過?尋常官家婦女,想巴結都巴結不上,會在無意之中把你看上,你現在又沒有丈夫,這還不是飛來鳳,天上掉下來的福氣?只肯從他,包你享受不完,連帶我們今夜出力的人也跟著沾光,這還有什疑慮不定之處?彭家老少幾個,我們也聽說過,無奈民不與官鬥,他們家業在此,怎敢和官作對,由我們手上把人奪了回去?再說他也不是對手呀。你如真心願意,這些話算我白說。如有二心,平白自找苦吃,我家公子雖然有情有義,但他脾氣古怪,最恨人和他倔強。女人被他看中,照例非到手不可,但只上來一和他強,任你多麼美貌,以後也休想得歡心。反正非從不可,樂得享受榮華,乖乖從順,何苦失了身還找罪受呢?他那姓名家世,一到自知。

  此時我們因你不曾抗拒,好些客氣,防備卻是極嚴。妄想逃走固是作夢,想尋短見更是無望。本來不說這些話,因這類事做過多少回,早學乖了。光棍眼裡不揉沙子,當船家向你報信時,我便在暗中偷聽,見你母女低聲密語,滿臉悲憤神情,跟著向我喝罵,忽又膽小改口,變得大快已是可疑,起身時見船家受迫開走,由此惶急起來,因此沿途東張西望,不時低頭想心思。走離江岸稍近,你就神態失常,似因無人為你送信求救,絕望想死神氣。好好一朵鮮花,放著現成富貴不去享受,不是呆子麼?聽我良言,把心放下,不要亂打主意。這事再好沒有,否則我為防備萬一,早把道路改過,雖然偏僻稍遠一些,所行均是平地,離水又遠,無論想逃想死,全辦不到了。」

  淑華聽出賊党狡詐,心意已被看破,自殺無望,不禁悲憤交集,驚魂欲顫,不知如何是好。蔡得功見她滿臉驚惶,一言不答,越知所料不差。又因狗子唐錦昌兇橫疑妒,每次奉命強搶民女,不喜動手捆綁,最好勢迫利誘,好好抬回,必有重賞,看出淑華心膽已寒,不敢妄動,再走兩個多時辰便可安然到達,正在暗中得意,一面想好說詞,勸淑華順從狗子,兩下勾結,於中取利。

  沒想到淑華死志已決,蔡得功從旁一勸,立把口風轉過,先說:「身是清白人家寡婦,本心不願改嫁,無如身落人手,逃已無望,你又說得唐家那等好法,現已回過意來,只你所說是真,你主人實是富貴人家公子,不是盜賊一流,我便順從,否則情願一死,也不嫁與強盜。」

  蔡得功自是力言所說不假。淑華人本機智,聞言故裝出半信半疑神氣,不住盤問狗子唐錦昌的身世為人,性情如何,家中還有多少妻妾。

  蔡得功當她怕死心話,只為事出強迫,惟恐唐家妻妾眾多,日後難處,故加盤詰,又因淑華容光美豔,從未見過,此去必得狗子寵愛,忙賠笑臉回答,專挑好聽的說,一面暗中觀查對方詞色,利令智昏之下,認定淑華已然心願,只顧討好巴結,有問必答,以為異日勾結之計,竟把先前疑念去了十之八九。

  淑華看出對方果己上套,天也大亮,一問途程,只剩三四十裡,沿途均是田野荒地,只前面不遠有一鎮集,前臨大河甚寬,須由橋上經過,另外還有半裡來長一段山路比較險滑,過此便是去往狗子住家的唐家場大道,因恐引起懷疑,不敢細問,暗忖:「賊巢將到,再如遲延必難保全。」

  便和蔡得功說:「我是一個手無寸鐵的女子,只你所說的話不假,我必答應。但我女兒年幼,不知底細,和她商量幾句,免她膽小害怕。如肯信我,請將她的轎子喊來,一同前行。真要疑我脫逃,那也由你。」

  蔡得功和淑華談了一陣,越看越覺對方不特明豔絕倫,人更聰敏靈巧,此去狗子必把她當成活寶一般看待,不趁此時想法得她歡心,日後休想巴結得上,聞言立即應諾,先還打算暗中觀查對方是否假意應從。誰知秋棠心更靈巧,斷定義母決不從賊,母女相見,先故意咒駡賊党,要向官府告發,說上許多幼稚無識的話,等到淑華婉言勸慰,說:「搶我母女的乃是大富貴人家公子,並非盜賊一流,此去只有享福,但我母女二人相依為命,帶你同走,必要遭人輕視,不帶你去又難割捨,為此和你商計,你看如何?」

  秋棠明白義母志在求死,雖然設詞婉勸,說:「吉人天相,以我母女為人,決無死別生離之理,且等到了地頭,看人家能否相容再作計較,不必老早顧慮,和前日一樣著那冤枉急。」

  別的口風毫未露出。

  蔡得功越聽越覺所說均是人情,並無他意,又知母女二人均是大家閨秀,有這多人前後防護,萬無逃生之理,又想賣好,多燒冷灶,惟恐淑華多心,笑說:「你母女許還有話要說,不願外人聽去,前行半裡,就是方才我說的石橋壩。由半夜起走到如今,大家人困馬乏,也該歇息一會,吃一點東西再上路吧。」

  淑華聞言自合心意,表面卻說:「還是早點趕到,看清人家是否如你所言,才好放心。東西我無心吃,只此時肚子疼,能找店家歇上片刻再走才好。」

  秋棠故意說道:「我昨夜不曾吃飽,早就餓了。娘不想吃,他們跑了這長的路,也不餓麼?」

  蔡得功也勸了兩句,然後傳令前面打尖,走快一些,說罷又朝同黨暗打手勢,故意避開,自己退往轎後,暗中查聽,淑華母女依舊談笑自如,並未回顧張望,心中暗喜,越發拿穩,只想起彭氏老少三俠與這母女二人是何淵源忘了詢問,對方威名老大,得信未必甘休,唐家雖有財勢,到底可慮,先想上前探詢,因見淑華母女說著親熱,恐其煩厭,又想對方已肯順從,一進唐家便成紅人,絲毫得罪不起,反正不能中止,到後再間也是一樣,自己奉命領頭搶人,狗子又有「不問天大來歷,也要將人好好抬回」之言,我已成功如願,何必多生枝節,自找難題?心正尋思,石橋壩已然趕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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