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還珠樓主 > 大俠狄龍子 | 上頁 下頁


  沈煌見冰如說時,文麟和狄龍子各在一旁暗使眼色,會意跪求道:「弟子決不後悔,只要師父肯帶我去。任何危險艱難,死都不怕。」

  冰如把臉色一沉道:「胡說!你母守節撫孤,對你萬分期望,如何忘了臨深履薄之戒,隨便就說死字?」

  沈煌聞言,猛想起母親最愛自己,孤身在家,一別至少三四年,豈不懸念?不禁為難起來。冰如見他急得眼花亂轉,笑問:「你是嫌我說你麼?有話好說,起來!」

  沈煌應聲起立,淒然答道:「師父說得正對。家母因為周老師醫道極好,說弟子六陰脈象,中伏鬼脈,恐難長大,非練武不可,日夜為此愁急。難得遇到師父那大本領,是位異人奇士,立志追隨,學習內功,來時已和家母說好,只顧同行,忘了家母一人在家倚閻凝望,被師父提醒,覺著去留兩難,所以愁急。」

  冰如驚道:「前日見你根骨甚好,人又靈秀,明是我道中人,為此才想造就。匆匆不及細查,你竟是六陰鬼脈麼?」

  隨把沈煌手腕拉住,細一診脈,又把周身骨頭按摩一遍,驚喜道:「周老師醫道果是高明,六陰脈象本是善征,至多體弱多病而已,似你這樣暗藏鬼脈的極難查看。這類脈象雖主短壽,但是人必靈慧,內蘊真力,元氣也極堅凝,只要求到名師,得了內家真傳,不僅免去短命,並可得享高夀。周老師所說一點不差,只沒看出三年之內不將內功練好,二十歲這一關就過不去了。」

  文麟聞言大驚失色,忙向冰如長揖求救,說:「乃母青年守節,只此一子,相依為命。務望先生恩憐,將其帶去。」

  冰如答道:「本來我因他從小嬌慣,欲令在此從師,暫拜在我老友門下,等將根基紮好再往峨眉尋我。既是這等脈象,說不得只好日內將他帶走,只是小娃兒家怕受不得那苦楚。龍子生長貧家,又是天生異稟,體力健強,最耐勞苦,如同在我的門下,師兄弟二人一同習武練功,豈不甚好?偏生此子性太剛烈,美中不足,雖然心許收他為徒,好些都不投緣。不料昨日忽遇我好友黃腫道人將其看中,和我商量,將他帶往岷山隨他修煉。此子本是渾金璞玉、不羈之馬,我平生謹慎溫和,正愁他本質雖好,只恐野性難馴,致犯師規,他又意志堅誠,苦求不舍,收他為徒原出勉強,得此名師垂青,自然求之不得。他還不願,後來試出黃腫道人本領比我更高,又賜他母親一粒靈丹,治好老病,這才信服謝罪允諾。明日我代他把乃母用度安排好便順路帶走,並不在我一起,又不能令沈煌帶一傭人前去,還有他母親是否放心也須問明。」

  文麟因覺服藥之後心中煩惡已解,頭也不再昏暈,以為無事,接口答道:「小弟與他父母又是至親又是至交,我又孤身一人無處可去,利祿功名之念素來淡薄,沈煌去後,寄居沈家也有未便。峨眉名山勝地,嚮往已久,簡老師命我在山中覓地靜養,意欲同去,與他作伴,就便養病遊山,還可使他不廢文事,不知可否?」

  冰如笑道:「周兄性情中人,能夠同去,再好沒有。你那病體雖要靜養三月,除開頭十來天餘毒發作,因受藥力克制,周身酸痛,必須靜臥,以後和好人差不許多,好在初往峨眉,一個月內我並不出山去,我再為此事多留二日,請周兄告他母親,必須隨我回山才能保命,就這兩天工夫,快為他制辦行裝吧。」

  文麟看出冰如異人,前日本有拜師之念,因冰如說雙方無緣,只允指點內功入門口訣,令其自習,不允許拜師,及聽許其同往,心想便冰如不肯傳授,由愛徒轉教,也可學他幾成,忙答:「遵命。」

  隨請冰如連龍子同去沈家宵夜。冰如笑答:「此時離天亮還早,深夜登門,主人又是一個青年節婦,好些不便,我也還有事,須去訪那老友,便龍子也無須去。請告主人,令代沈煌速備行裝,起身時當往一面,此時無須。」

  文麟師徒還想把龍子請去,冰如仍是不允,只得罷了。別時又告文麟:「此時毒已入骨,全仗那丸靈藥暫時止痛,不久仍要發作,由第三日起周身酸痛,越往後越厲害。本非經過多日不能免苦,此行多走水路,同船醫治,要少好些痛苦,放心好了。」

  文麟自是感謝,到了前面路口,兩下分別走出不遠,忽聽雕鳴。文麟、沈煌抬頭一看,先前兩隻金眼大黑雕,自從除去毒蟲以後便自飛走,忽又盤空飛來,到了冰如頭上連嘯了幾聲,一東一西沖空飛去。冰如忽然改道,走往石邊崖坡之後,其行甚速,轉眼無蹤。隨見龍子跑來,見面便拉著沈煌的手笑道:「你以後是我師弟了,這個再好沒有。可惜這三年內還不能常在一起,且等將來再尋你吧。」

  沈煌見他神態天真,笑問:「簡老師呢?」

  龍子笑答:「師父被人請去,他所說老友是個和尚,也要前往相見,到了前面,簡老師聽見雕嗚,說我已不能同去。肚皮有點餓,回家恐怕把娘吵醒,知道沈少爺,不,沈師弟富貴人家,吃得好,想去吃點好的就趕來了。」

  文麟、沈煌見他言動率真,毫不掩飾,俱都投緣,先前又有相助之德,同聲笑答:「我們出來時,本預備下好些酒食,想把簡老師和你請去,不料未允。正在失望,來得甚好。我們也有一點餓,快請走吧。」

  龍子隨拉著沈煌的手,滿口「師弟」,親熱非常。文麟看出他豪爽天真,口快心直,貌相雖醜,但極英武,又聽說拜一異人為師,有意代沈煌結納,一到家便命下人把先前準備款待冰如的宵夜酒筵開將出來。

  龍子自幼家中寒苦,性喜酒肉,又有兼人之量,乃母愛子,雖偶然弄些酒食與他,龍子素孝,知道自己吃得多,母親節儉多日還不夠自己飽食一頓,於心不忍,只得強行忍餓,勒緊肚皮,卻從來不肯因為自己饑餓而多吃。每當年時令節,村人打牙祭,便代人家做事,想吃一頓好的。村人雖然嫌他量大,吃完還要討些回去,平日性情又暴,如非乃母管得嚴,不知要和人打多少次架,先還不願用他,後來因他身強力大,肯賣力氣,只有大酒大肉能使其飽餐,一個人能抵十幾個人的用處,帶回家的又均奉母,漸都感動,每打牙祭時,前兩天便將他找去。

  龍子嘴饞,明知吃人一頓要做好幾天事,但因家貧,自己年幼,無力奉母,全靠每月朔望以勞力換點酒肉回去孝敬母親,口雖不說,心卻不快,因此除了年終朔望,誰也請他不動,只一家姓秦的老農夫,人多地少,僅夠度日,人卻忠厚善良,當乃母懷孕受屈時曾加照護,主持公道。龍子常聽乃母說起,心中感激,但除吃兩頓粗茶飯外,毫無所得,每一想到有錢人家肥雞大肉儘量痛飲,稱心快意毫不為難,母親和自己終歲勞苦難得溫飽,便自傷心氣憤,尚望將來能使母親衣食優裕,一切稱心,要什麼有什麼,也不在做人一場。當日夜飯不曾吃飽,又忙了多半天,有些腹饑,母子二人平日常受沈家周濟,想起便感激,不料日前一場架,和沈煌打成師兄弟,次日還得了好些錢,越發高興,主人又是這樣優待,滿桌子的好菜,倒有一多半不曾見過,心中越喜,忍不住紅臉笑道,「師弟,這多的菜,能給我兩樣帶回去麼?」

  文麟久聞他求食奉母之事,接口笑答:「你是想給你娘帶去麼?你只管儘量先吃,另叫廚房明早與你家送些菜去。你師弟方才和我說,狄師兄家道寒貧,你娘也是孤身守節,意欲稟明他母親,將你娘接來同住,免你不在家她受人氣,或少用度,有了疾病無人照管,你也在外擔心。你師弟母子都是好心,經我和你師弟一說,定必應允。由此你二人和親兄弟一樣,兩位老人也情如姊妹,彼此都有陪伴,豈不是好?」

  龍子聞言,縱身離席,納頭便拜。文麟將他強行拉起。龍子悲喜交集,回手一把將沈煌抱住,兩行急淚已隨著滿臉笑容流將下來,睜著一雙精光四射的怪眼,一句話也說不出。文麟知其天性至孝,因家寒苦受人輕視,好容易拜一異人為師,一旦離母遠行,自然放心不下,忽然遇到兩個好心人,給他極大的溫情,諒分論交之外,並代養母,免其後顧之憂,一時情感衝動過甚,因而感激涕零,說不上話來,師徒兩人再三勸勉,請其吃完再說。

  龍子呆了一呆,慨然說道:「世上有你們這樣好人,娘說的話一點不差,本來拜師之後,想起我娘無人照管,娘又再三逼我,說我脾氣不好,文不文武不武,只好苦一輩子,幸而遇見這樣好的師父,此去至少也可學成一個好人,如若不去,她便尋死。我急得沒法,和簡老師說,蒙他答應安排我娘用度,但我見他身邊銀錢不多,連那日雞蛋錢還是師弟給的,如都給娘留下,他用什麼呢?只有師弟的娘常送錢與我母子。娘常說受恩太多,人要自重,但分得已,不可求人。想來想去,娘一人在家還是不免受苦,娘身體弱,只能與人做點針線,紡麻織布,換點錢剛夠她吃碗苦飯,稍有病痛就沒吃的。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