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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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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遺恨隱深宮南內淒涼傷惡媳 民間多疾苦杜陵停淚寫新詩 此前,大上皇(玄宗)早已回鑾,人居南內西宮。可是他那寶貝皇帝兒子(李亨)一點也不孝順,聽信寵妃張良嬸和內好李輔國的讒言離間,常給這位號稱大上皇帝李隆基受閒氣,而他本人卻比當年李隆基當皇帝時更愛享受。並且任用好邪,放任一切親貴大興土木,建造宮室園林,當時渭之木夭,窮奢極欲,無所不至,鬧得府藏空虛,元氣大傷,民間越發窮困,國防也更空虛。日常只是徵兵征役,到處騷然,一片凋零景象。杜甫自看不慣,先後連上幾次奏章,均未答理,本已無心在朝,加上受人排擠,越發呆不下去。不久便由左拾遺外放出為華州司功,路過咸陽時,想起當地還有兩個老友,便往訪看,住了兩天,然後起身。因想由當地到華州、洛陽一帶親友甚多,難得見面,正好借此機會就便前往一敘,於是先往陝州走去。 這日行至澠池縣東的新安縣,忽見路上有許多人賓士喊叫,口出怨言,均說關輔點兵,見人就抓,如被撞上,休想脫身。 杜甫見內中還有一個縣吏,手持長鞭,帶了幾個差役,朝眾人亂打亂罵,猛想起當年在咸陽橋上所見抓壯丁的光景,一時激動義憤,忙把那縣吏拉住,間他何事這樣喧嘩吵鬧! 縣吏答說:「現在國家正在徵兵到河陽去戍邊,怎奈新安小縣人少,征不出那麼多的壯丁。昨晚奉到府帖,沒有壯丁便把中男充數。(唐制:人有丁、中、黃、小之分,二十一歲以上成丁。大寶三載,令民十八以上為中男。多半體弱瘦矮,難應戰陣。)但是年荒歲歉,百姓們難得吃飽,中男體力不強,又難入選,偏又無法交差,只得帶了差役挨家查問,抓著一個是一個,撞撞運氣。」 杜甫見他身後用繩索捆系著幾十個鄉農,年紀大小不等,全都身瘦體弱,面有菜色,有心勸他放掉幾個,想了想,知道這類人和虎狼一樣,沒有人心,說也沒用,只得罷了。 跟著又往前走,到一個地方,天氣漸漸暗了下來,恐怕錯過宿頭,因聽人說,前面不遠便是石壕鎮,當地在陝州城東,相隔並不多遠,想往鎮中借宿一宵,明早起身去往城東訪友,往前走了十來裡,到一小村,地名石壕村。村中人家不多,滿地荒涼,最後尋到一家姓王的老漢,家中夫妻二人,光景窮苦,對人卻甚善良,問知長安來的遠客,忙請到裡面,燒水敬茶,甚是殷勤。 杜甫剛把來意說明,王老漢道:「這幾天很亂,關輔差役到處捉人,鬧得我們百姓日夜不安,尊客夜來只管安睡,如聽有什麼響動不要理它,明天一早各自上路,以免受了虛驚惡氣。」 隨將燈點上,端來飯食請客。杜甫剛把飯吃完,正在談問年景和民間近來所受疾苦,忽聽左右鄰同時哭喊吵鬧。跟著便有一個鄰人叩門相告,說:「捉人的來了,要王老漢藏去,以免被他們抓去。」 話未說完,王老漢匆匆站起,對老婆說:「今天來勢更急,決逃不脫,我只好翻牆逃走,如有官差前來,你放和氣一點,不要驚動客人。」 說罷,便往房後奔去。 跟著,前後門都有人在拍打,並還厲聲喝罵。王老婆苦笑道:「我看看去,這畜生莫要把我的房拆了。」 說罷,也往後面趕去。 跟著便聽後面有人跳腳辱駡和王老婆哀聲哭告。杜甫忍耐不住,悄悄往後面走了幾步,側耳一聽,原來捉人吏役業已破門而入,厲聲怒駡,非要交出人來,去往河陽應役不可。 王老婆跪地哭喊道:「我只有老夫妻兩個,我老漢業已被你們嚇破了膽,方才剛一打門就跑掉了。本來還有三個兒子,昨天接到一封信,內中兩個業已戰死沙場,剩下一個也受了傷。家中只有一個剛生下的孫兒,他娘倒頗有點力氣!無奈身上衣裙全部賣光!如今光著身子不能見人,因此沒有出來見你。一定要人,我老婆子雖然年已七十八歲,體弱力衰,但是軍中燒個飯淘個米做點雜事還勉強可做。你實在不放,把我帶去應個數,今夜就可以跟你走了。」 說時,一面還是悲哭哽咽不止。再隔一會,耳聽後面門響,底下便沒有語聲。只有老婆子悲哭之聲,仿佛還在哽咽。 杜甫覺著可憐,把身帶散碎銀錢取了一些放在桌上。看外面天色已明,到處雞聲報曉,便開門走出。想起前事,正在搖頭歎氣,忽見旁邊草垛後有人影一閃,忙走過去一看,見草垛裡冒起一個人頭,不由嚇了一跳,耳聽喊道:「尊客吃點東西再走,天還早呢。」 定神一看,正是那個王老漢,頂著一頭亂於草,由草堆裡鑽了出來,說什麼也要杜甫進點飲食才可上路。杜甫無法,只得由他拉到裡面,王老漢見桌上留有銀錢,定要還給杜甫,堅不肯收。又去後面準備湯水食物,強迫杜甫洗漱飲食,然後親送出去。陪著走了七八裡,再三說明路徑,方始握手,殷殷話別,分手回去。 杜甫別了王老漢,走不多遠,忽聽前面有婦人哭聲傳來,與昨晚所聞悲咽之聲相似,心疑王老漢之妻出了變故,忙趕過去。見前面道旁圍著好些人,過去一看,一個老太婆臥在地上哭喊不已,旁邊有一老漢正在勸她,四外旁觀的人都在搖頭歎氣,說:「這一雙老年夫婦太可憐了。」 杜甫把內中一個老頭拉到旁邊,問是何事,老頭說:「這一雙老夫婦姓馮,男的年已八十多,由十三歲便被官差抓去當兵,多年未回。去年冬天,我軍大舉圍攻螂城,連經好幾月也沒把城攻下。賊將史思明又帶領大隊賊兵前來對敵。每天都派賊兵到處燒殺搶劫。到了今年三月底邊,兩軍在安陽一場大戰,勝敗還沒見分曉,忽然天色陰晦,刮起大風,白天對面不能見人,兩軍全都潰退下來。 官軍往南潰竄,賊兵往北潰竄,宮軍眼看全軍覆沒,幸而朔方軍節度使郭子儀帶領大隊人馬來援,把河陽橋拆斷,保衛東京,以免賊兵乘虛侵入,才得無事。另築南北二城,以當來勢,這才轉危為安。馮老頭名叫馮安,就因這場敗仗潰逃回來。到家一看,全村百多戶人家業已死亡逃散殆盡,他本人也無家可歸,有一個病了五年的老母已被土牆壓死,到處牆倒屋塌,殘破不堪,走遍全村,才找到兩戶人家,都是寡婦。雙方本來相識,又當春耕之際,約好一同下田耕種,不料縣吏走來,一見有人,強要他們充軍應役。」 馮安說:「我已在軍中苦熬了數十年,如今鬚髮皆白,年老力衰,能幹什麼?」 縣吏說:「你們年老力弱,不能打仗,也不勉強,可跟我去練打鼓,做點雜事,難道這還不行麼?」 馮安無法,勉強答應。回到家裡和老婆一說,想起自己有好幾個兒孫,都因徵兵抓走,陣亡在外面,如今自己敗陣逃回,縣吏又來強迫應役,越想越難受,夫妻二人抱著痛哭了兩天,無計可施。最後還是去學打鼓,剛學三天,便命從軍上陣,費了好些口舌,才得告了半天假,回家與老妻話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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