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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二


  眾人問出賊党似把阮氏姊妹和用暗器打他的人當成異人門下,一心避人,路要繞出不少,就是明日走得稍晚,多半也可搶在前面。葛孤來信又說三賊並不知道峰後途徑,所去路卻相反;就是同時到達,壺公不由峰前上下,去了也見不到,心中一寬。黑摩勒卻對來信所說之言,心中不服,覺著壺公如是正人君子,這樣兇惡的老賊便不應放過,如何與他們相交?此去不遇便罷,如與三賊相遇,說什麼也要為民間除此三個大害;因恐小妹勸阻,好在不是一路,也未明言。隨即商量明日同除毒蟲之事。光陰易過,大家又是少年交好的兄弟姊妹,談得越發投機,誰也沒有一點倦意,一晃便是天明將近。

  江明心急,出洞去看天氣,見霧氣尚未全消,景甚陰晦,剛回洞內說天還早;獅猿本通人語,老的更靈,聞言,正打手勢,連聲低叫,似說天已快亮,要請眾人起身為它們除害。忽一小猿由外奔入,手指後面急叫。眾人料知毒蟲業己出洞,同往觀看。為首猿獅便在前面領路,和眾人由左壁亂石林中往後繞去。

  洞中昏黑,好在無人到此,阮氏姊妹便將蛟珠取出照路。往後洞走進不遠,地勢逐漸高起,盤旋曲折而上。忽然發現上面有一平臺高懸,水聲湯湯,聽去頗深,右壁空出畝許來長一條。走到一看,原來台下還有水路,深不可測;左壁一個圓門,內中石室似頗整潔;珠光照處,靠壁一條天然石榻,上設竹枕,旁邊石案上還有筆墨書籍。

  阮菡同了江明當先走進,獅猿好似不願,叫了幾聲。黑摩勒看出主人所居,便說:「你不要急,我們看看何妨,又不動你東西。」

  獅猿剛一點頭,瞥見江明在動桌上書籍,忽然急叫搶進,似要攔阻。江明已將書拿在手內,看了一看,脫口驚喜道:「這不是說那毒蟲麼?」

  獅猿已搶上前去,伸手想奪,又恐將書損壞,急叫不已。阮菡笑說:「你這老猢猻不要發急,我們稍微一看就會放下,決不損壞拿走。這上面說有毒蟲來歷,你不讓看,如何能夠除去?」

  老猿只得停了吼叫,面上仍帶惶急之容。阮蓮見乃姊和江明並肩並頭,借著珠光看那書上的字,神態親密,毫不自知,心方暗笑。江明已喜呼道:「黑哥哥快看!這東西真個凶毒,除你還無第二人能除它呢。」

  說罷將書遞過。眾人聚攏,互相傳觀。

  原來那是洞主蕭山人一本日記的未了幾頁,上寫洞後壑底藏有一條毒蟲,名為蠥蚿(蠥,音孽,曾見《說文解字》及《楚辭》,乃禽獸蟲蝗之怪;蚿,蟲名,又名馬陸,《淮南子》「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便指此蟲),乃兩種毒蟲交合而生,其毒無比。本不甚長,因這毒蟲本生在聚有瘴毒的沼澤污泥之中,不知何年何月留下孽種,隱伏壑底一個沒有出口的暗洞以內,年月一久,越長越大,無法出去。此蟲雖然生在污泥裡面,但不喜水,最忌日光,能有這長壽命,便由於所居巢穴臨近泉眼,汙濕陰晦,每當山水發時,壑底所積大量濕毒之氣全被隔著洞壁的石縫吸收了去,自從生長,從未見到一絲陽光之故。蕭山人先本不知下面伏有毒蟲,這日因覺水洞中的泉水那樣清冷,內中偏會含有奇毒,正在留意查看。正趕毒蟲身越長大,下麵巢穴狹小,轉側不便,想要破洞而出,先往下面水洞探路,剛現出一點形跡,便被蕭山人看出。

  毒蟲為水所阻,退了回去。蕭山人前在蠻荒森林之中見過,知道此蟲凶毒無比,想要除去,無奈上下相隔太高,下麵的水深不可測;毒蟲看去只是一身細鱗,但極堅韌,並有極強彈性,力大無窮,差一點的刀斧弩箭休想傷它分毫,性子又長,不將它頭頸和胸尾間三處要害從中分裂,就是殺死,落在污泥之中,不消多日仍能復活,端的厲害非常,為此又往壑底仔細查聽。毒蟲為了身子長大,如由水洞躥出,一個不巧,難免墜入水中,雖無大害,與它習性相違。最討厭是水洞石壁光滑如玉,下寬上窄,爬行不易,相隔大高,難於上來,現已改路,想由壑底用水磨功夫攻穿崖壁出來。

  此蟲天性兇殘,以前禁閉洞穴之中,吸收壑底毒氣和下面污泥以為生活,只一出來,嗅到生物血肉定必任性殘殺。不過這東西有一短處,最是戀穴,輕易不肯離開故土。所噴毒氣,不論人獸飛鳥,沾上一點立時昏倒,任其飽餐,血吸太多便自昏醉,經過半個時辰方始醒轉。醉時全身盤作一團,多鋒利的刀斧也不能傷。性又奇毒,離身三五丈內聞到那股腥香固是必死。便是相隔較遠,被那隨風吹來的毒氣沾上一點也必昏倒。幸而此蟲除戀土外並畏日光,如要殺它,必須有兩樣東西,一是千年雄精所結寶珠,或是千百斤極好雄黃提煉出來的精華,加上本山特有的兩種避毒藥草,乘它昏醉之時,人在上風焚燒,使其不醒再行下手,事前還有好些準備,不是容易,稍一疏忽反受其害。只有雄精精氣所結寶珠最是合用,省事得多。

  還有一件決不可少的,便是殺那毒蟲,須要一口斬金如泥的寶刀寶劍。想殺毒蟲,須將二物同時尋到,先用雄精寶珠擲向毒蟲頭部,使其昏醉,消了毒氣,再用寶劍將頭斬下,人快避開,以防死後掙扎。它那長腳,只一搭上人身,便被吸緊,除死方休,休想解脫。周身腳爪和那長尾,無一不是凶毒到了極點。頭雖昏迷斬斷,看去全身綿軟,死後仍有長性,不可不防。等它奔騰跳擲,餘力已衰,將那兩處要害斬斷,全身分裂兩片,再用木柴枯樹點火焚燒。

  這還是深山無人,洞中獅猿又都受過訓練,能解人意,知道遠避。如在人多之處,休說焚後毒氣,便那一股奇腥也是難當。但這兩樣東西均是至寶奇珍,難於尋覓。蕭山人聽出洞壁不厚,毒蟲天生神力,常年猛攻,早晚必被破壁而出,為此愁急,打算去往黃山尋一老友設法借一寶劍應用。日記也到此而止。因上面寫明毒蟲清早出來殘殺生物,正當腹饑之時,不特毒氣更重,也最猛惡,再要餓極,就許躥將上來,更是難當。人多無用,如在日出之時前往除害,要少好些危機等語。

  這時天還不曾亮透,霧氣未消,日光未出,去也無用。眾人只得把書放好,重又退回。黑摩勒一面告知獅猿,說:「人不須多,照你主人所說,除害已有把握。」

  並催江、阮四人起身先走,自己隨後追去。四人不知黑摩勒別有用意,本就性急,惟恐落後,好在分頭行事,也就不再等候。江明因見葛孤來信說賊党厲害,黑摩勒人又恃強好勝,不肯服人,惟恐萬一與賊党狹路相逢,鐵牛本領不濟,只憑手中寶刀容易吃虧;後因黑摩勒堅執不令與他一路,只得罷了。小妹因防毒重,又將阮氏姊妹的寶珠借了一粒交與黑摩勒,以作防身之用。

  江阮四人隨即告辭起身,照著葛孤所開途徑,一路飛馳。走出不遠,霧氣便消了好些。登高一望,太陽已早出來,下面山谷之中,仿佛剛開鍋的蒸籠,大量雲霧正在隨風吹散,林木山石也漸現出原形。

  小妹初意三賊機警狡猾,昨夜又曾遇敵,也許早就起身,只不知用暗器打賊的那兩人是誰,是否跟在三賊後面,此去途中,能否見面。一路查看,並無異狀。

  阮蓮見小妹每遇容易上下的山崖高地,必要領頭走上,知道三賊另走一路,此舉不一定是為了仇敵,忍不住笑道:「大姊,那三個老賊走的是小螺彎,去向雖同,道路不對,你可是想看後面跟來的那兩人麼?」

  說時,江明和阮菡並肩同行,不知不覺,習慣自然,已早趕往前面。小妹聞言聽出阮蓮疑心自己是恐李玉琪跟來,面上一紅,想要回答,又覺不便,暗忖:我終身奉母,心志已定,是非久而自明,何必計較?不如放大方些。念頭一轉,從容笑答:「你料得不差,這兩少年實在奇怪,跟在後面,偏不見面,是否熟人也不知道。如非李兄,還不去說他,要是他和童兄,這等行事豈不氣人?將來見面,我非問他不可。」

  小妹不知自己早為對方至情感動,以為阮蓮口舌伶俐,恐其誤會,特意這等說法,表示自家並不像乃姊阮菡一樣和玉琪有了情愛,哪知內中好些語病。說完,見阮蓮微笑不答,猛一回憶,忽然醒悟,越發麵紅起來,正不知說什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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