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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六


  母女二人共只一肩行李,隨便搭一航船便自起身。主意雖早打好,無奈人地生疏,又是外方口音,形跡還要隱秘,不敢當眾顯露。途中聽說金華北山和蘭溪、永康一帶山水都好,會稽山陰更是古今勝地,中途變計,先往金華,一路遊山玩水,尋訪隱居之地。宿處多在尼庵和老實鄉民人家,從未往大城鎮中走過。隱居之地也未尋到,不是人山較深,便是離城市太近,許多風景優美的山水佳處,均因地理不熟錯過。

  這日江母因小妹人已漸長,到處流連尋訪,又過了一年多。前被賊偷,留下的幾件舊衣服已破得不能再穿。同時想起前往永康去游方岩,曾經發現一處地方,半村半郭,比較還好。這兩年來行蹤無定,必須早把地方尋到,照野雲長老所說,將標記掛出,以免長老師徒和陳英萬一有事,無處尋找。打算去往城鎮把安家日用諸物買好,日內如無適當之處,便往永康隱居。

  小妹出門在外已有兩三年,除被賊偷了一次,未遇一個仇敵。知道母親酒量甚好,愛吃火腿,自從在外飄流,不嗜此味已好幾年,難得到此出產之區,想借買物之便,同往城鎮覓一酒樓開葷,請母親醉飽一頓,立時贊好,同往城鎮中走去。本意去往城中飲酒。渡江以後,見江邊鎮店甚多,十分熱鬧,又有一家大酒樓,便同往上走去,擇一臨江座頭落座,叫了兩樣酒菜,正在飲食,低聲說笑。忽見店夥走來,笑說:「江老婆婆,方才有一客人姓蘇,請你和小姑娘吃完去往下流三裡柳樹之下相見,酒飯賬已全會過,只管請用。這位老人家本等你二位一起走,因有一事必須先走一步。他是本店老主顧,醫道極好,又會算卦,是個好人。行時並說他和二位是至交,分手已好多年。恐想不起,二位女客如問,可說二位的至親。老王是他好友,你們由雲林庵來,他也知道。為尋你們,特來此地,一說此話,你們便會想起等語。」

  江氏母女先頗駭異,後聽對方自稱老王舊友,明指先王而言,又知自己來歷假姓,料是野雲長老所派,再不便是先王舊友,心方略定,已然被人認出,便是敵黨,也逃不脫。仔細一想,覺著對方決非敵党,一問店夥那人形貌,說是一個紅臉長須、身材高大的老人。回憶芙蓉坪雖有一個姓蘇的名醫,貌相卻又不對,只得罷了。

  吃完起身,照著所說,趕往下流三裡所說柳樹之下一看,老人並未在彼,只有一個村童守在當地,還未開口,已先迎來,問知二人姓江,隨手交過一張折好的紙條,字甚潦草,仿佛忙中所寫,大意是說:「江氏母女離庵三年,住處尚未尋到,似此飄流好些不便。想是人地生疏,尋找不到適當地方,看信之後,可照所說去往富春江桐君山,那裡有一山村名叫黃港村,尋一姓奚的老人,告以蘇半瓢之友托他引路,尋找隱居之所,便可如願。本意相伴同往,不料有一要緊約會,又有別的波折,以致失約,還望原諒。」

  後又添上幾行小字,上寫他本人有一義女,也同隱居在江邊鎮上,離黃港村不遠,只等事情一完便可相見。義女蘭珍已另命人送信,日內必能見面,看完燒去等語。底下署名「吳尚拜啟」四字。

  江母看完,猛想起老人便是昔年母家世交獨叟吳尚,蘇半瓢乃是他的化名,起初原是一子承桃父母兩房,蘇乃他的母姓,真名近二十年已無人提起。先王在時,並還往芙蓉坪去過兩次。有此異人為鄰,能得許多照應,只不知酒樓相遇,何故不肯見面,約了地方,又複失約,仿佛有什急事神氣,是何原故?稍一商量,謝了村童,趕回鎮上,將應用諸物買好,便往桐君山趕去。

  到了江邊埠頭,上岸之後,方覺和平日一樣,無可投奔。當地又是一個小鎮,急切間連尋住處都難。天又漸漸黑了下來,蘇半瓢所說奚醒和義女蘭珍,不知人在何處,想向村民打聽。忽見一少女匆匆趕來,到了面前立定,朝江氏母女看了兩眼,笑問:「這位老伯母可姓江嗎?」

  小妹見那少女貌甚美麗,和自己一樣並未纏足,腳底甚快,村人多與相識,甚是和氣,脫口問道:「姊姊貴姓?芳名可有一個蘭字?」

  話未說完,少女已先接口道:「小妹正是蘇蘭珍,伯母、姊姊新來此地,不是講話之所,請到家中一談如何?」

  江氏母女聞言喜謝,到家一談,才知蘇半瓢隱居當地已有多年,前日偶往蘭溪,遇見兩個強仇,約定在金華北山相見。本應明後日雙方惡鬥一拼死活,因女鐵丐花四姑隱居山中,料知仇敵是他同黨,孤身應敵原有戒心,後在鎮上飲酒,又遇到一個姓何的老友,得知仇敵虛實,並說老花婆自從洗手歸隱,每日養尊處優,盡性享受,舒服已極。對於舊日同黨和綠林中人,雖然一體接待,有求必應,輕易卻不肯多事。有人往請助場,必借洗手為名,婉言謝絕,只出財力,不出人力,不過蘇半瓢的仇人是她舊交,約在當地拼鬥原有深意,想要引他出來。半瓢帶著亡友之女隱居江南,昔年許多老友多半不通音問,孤身應敵未免可慮。好在老花婆昔年本是相識,意欲搶在前面,同往北山,向老花婆打個招呼,免其出手,要少好些麻煩糾纏。但知半瓢成名多年,性剛疾惡,決不肯向老花婆打招呼,借一題目將其引走,故未赴約。

  後來半瓢問出底細,因覺老友好意未便堅拒,自己仍不願去,便由那姓何的想一方法,代約一人,告知老花婆的好友金星神猖查洪,令其致意花四姑,不要管此閒事。老花婆本就不願樹敵,又知半瓢乃昔年湖廣大俠獨叟吳尚的化名,與各位長老、前輩異人多是舊交,惟恐牽一髮而動全身,將別的強仇大敵撩撥出來,躲避還來不及,哪裡還敢多事?何況對方又給了她一點面子,本人雖未投帖拜山來打招呼,有此成名多年的中間人出頭點到也是一樣,當時答應非但不肯幫助賊黨,反而露出暗助之意。

  半瓢雖知事已無妨,但那敵人十分兇險,黨羽頗多,偶在西湖相遇,相約來此,本定事完便即遷居別處,但因江氏母女此後隱居桐君山須人照應,意欲暗中保護,又恐賊黨尋來,洩露蹤跡,一面打消前念,一面打好斬草除根的主意,將那兩個仇敵,連同那幾個窮凶極惡的老賊巨盜一齊除去,免留世上害人。無如自己這面人少,日期已迫,為防到時漏網,尚須跟蹤追殺,一個不巧,就許有好些時的耽擱。自己隱居之處還不能令賊黨知道。為此專人送信,吩咐蘭珍往迎江母,告以真情,以防醉鬼奚醒酒已吃醉,尋他不到,無處安身。

  江母聽完,才知對方只知吳尚舊名,當蘇半瓢是另一人,相隔年久,未知底細,自己在此,得他照應再好沒有。滿擬不久便可見面,哪知半瓢一去不回。仗著奚醒、蘭珍相助,在靠近黃港村的風景佳處建了幾間房子,開了七八畝田地自耕自食,母女二人度日還不十分艱難。不料搬家不久,江母連患重病,將帶去的錢用光,眼看日子難過,陳英忽然尋來,暗將寶石送到藏起,一聽江母病貧交加,便將身帶銀兩全數留下,說是奉有師命,要往芙蓉坪查探老賊曹景虛實,回時必要多帶金銀,請義母、妹子放心,住了幾天辭去。

  小妹見所留銀子不多,母親多病,醫藥調養不少花費,照此下去,單憑幾畝山田難於度日,人口又少,蘭珍一點家用錢已被母親醫藥用去,大家都窮,陳英不知何時才回,日月一久決難支持,便把陳英所留銀子分了一半與蘭珍和醉鬼奚醒,餘銀買了一些必需之物和補藥,再托蘭珍在鎮上造了一條小船,乘著江母病好,同往打魚。頭一天便遇魚汛,得了不少鮮魚。一算魚價,照此打法,出船一次,足抵三四日的用途,方自高興,不料拿到鎮上,便受魚行經紀人的惡氣,動起手來(事詳《雲海爭奇記》)

  仗著母女二人均有驚人武功,雖將那些土豪惡棍打敗,但因人地生疏,形蹤又要隱秘,不敢結怨樹敵,乘人一勸,立時收風。為了年幼無什經歷,定約時答應魚行只在江中賣魚,永不上岸,無形中吃了大虧。打得魚來,只好獨駕小舟,出沒波濤,向那往來客船沿江兜賣,往往費了大半天氣力賣不了多少,自己又吃不完,重又將魚放掉,明日再來。人又長得美貌,常受小人欺侮。後來實忍不住,心中氣憤,連打了兩次無賴,方將名聲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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