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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那道童名叫清光,年只十五,狡猾兇狠,最得賊道寵愛。方才見黑摩勒老救不醒,仗著練過一點硬功,想讓敵人醒來受點痛苦,用力打了一掌,覺著敵人頭骨堅硬如鐵,手臂微微酸痛,當時也未在意,隔了一會,忽然半身酸脹,痛苦難當,知道受了暗傷。由外趕回,想要報復,發現敵人手已脫綁,剛一驚呼,潘興已被敵人點傷要穴,定在那裡。情知不妙,忙由旁邊縱上。賊道知其機警靈巧,地底機關埋伏均能隨意運用,命往發動,並向觀主董長樂報警。事在緊急,不顧臂傷,忍著奇痛,由殿旁繞縱下來。正想抄近去往偏院密室發動埋伏,連兵器也未帶,忽被鐵牛攔住,驚慌欲逃。鐵牛如何能容!縱上前去,夾背心一把連皮帶肉抓住,手中一緊,道童立似中了一把鋼鉤,奇痛徹骨,顫聲急喊:「小爺爺饒命!」

  鐵牛心中一軟,罵道:「方才你狐假虎威,此時這樣膿包,殺你汙我主刀。我照樣也打你一下,趕快逃走。從此學好,還可無事,再要害人為惡,你就活不成了!」

  說罷,將手一松,就勢一掌。鐵牛原因道童年輕,不忍殺死,不曾想到先已受了暗傷,這一掌怎禁得住?一聲慘叫,跌倒一旁,痛暈死去。

  鐵牛也不管他,剛一轉身,瞥見內一賊黨由斜刺裡逃來,身法絕快,正往西偏殿房上縱去,更不怠慢,縱身一刀,恰將那賊雙腳斬斷,「噯呀」一聲,倒跌下來。再看為首賊道,已被雲野鶴空手一掌打斷一臂,丟了手中兵器,縱身欲逃。黑摩勒獨鬥七賊,已連傷了三個,瞥見賊道縱起,忙舍群賊飛身追去。兩下一橫一直,淩空撞上,吃黑摩勒一掌打中傷處,痛上加痛,翻身正往下落。鐵牛恰巧趕來,就勢一刀,將其殺死。下餘五賊本想來援,被雲野鶴飛身迎住,鬥將起來,正占上風,群賊知逃不脫,也在拼命。野鶴不知何故,忽由人叢中縱往殿角,一閃不見。

  群賊原因這個強敵身輕厲害,無論逃往何方,均被攔住,眼看同黨傷亡殆盡,欲逃不得,正在惶急,忽見敵人不戰自退,覺著有了生機,為了廟牆太高,分成兩起逃走。內有兩個輕功好的,便往西偏殿房上縱去。鐵牛忙喊:「師父快追!」

  正往前縱,忽聽房上一聲怒喝,一看上面又來了兩賊。一個道士,生得身材高大,聲如霹靂,一聲怒吼,屋瓦皆嗚,道袍已然脫去,左手拿著一個獨腳銅人,右手拿著一把鉤連刀,厚約寸許,前頭一個月牙鋼鉤,都是明光閃閃,長達六尺以上,看去分量極重,人又高大雄壯,又穿著一身極華麗的短裝,突然出現,立在房上,威風凜凜,宛如天神。旁邊一個老頭,一身黑色短裝,手持雙拐,背插鋼刀,腰掛兩個小葫蘆,似是鐵制,卻生得又矮又小,胸前長須打成一結,禿頭無發,面如傅粉。月光之下,更顯得這兩人一個巨靈,一個誅儒,高矮相差,黑白分明。

  先上兩賊一見來人,也自回身急喊:「大哥、師父,小賊倡狂太甚!還有一個賊道,連傷多人,此時不知何往,先前還有兩人,已被困入地底,說是鄱陽三友中的崔萌也在其內……」

  話未說完,鐵牛先自趕到,見來人那等威勢,心雖一驚,年輕膽大,不願臨敵退卻,仍往上縱。剛一離地,忽聽身後急呼:「徒兒速退!」

  人已縱起。

  對面惡道初得警報,急怒交加,見有兩個小孩,一個正將逃走三賊攔住動手,一個正由下面縱來,輕功甚好,也不知哪個是黑摩勒。原想自己賣相威武,手中兵器又沉又重,平日遇敵,不必動手,只這一聲怒吼,十九嚇退,小孩竟如未聞;又聽同黨說敵人厲害,傷亡甚多,怒火攻心,手中銅人一舉,當頭打下。鐵牛原意敵人身材高大,房上動手必不靈巧,欲仗輕功,占點便宜。不料惡道身法頗快,只一縱便到了簷口,只聽呼的一聲,手中銅人已迎面打來,正想用手中紮刀奮力擋去,耳聽師父警告,又見來勢兇惡,心中一慌,百忙中,正用師父輕功險招淩空翻落,忽有一股急風,帶著一條人影由正殿一面飛來,勢急如電,還未看清敵友,就這危機瞬息、千鈞一髮之間,覺著身子一緊,耳聽:「鐵牛不可妄動!」

  已被那人攔腰夾住,飛出三四丈,落在地上,耳音甚熟。回顧正是風蛔,忙喊:「大先生來得太好。崔三先生同了一人去往地牢破那機關,還未出來,不知怎麼樣了?」

  風虭從容笑道:「他二人帶有寶刀,決不妨事。」

  話未說完,黑摩勒雖不認得賊道,一見所用奇怪兵器,忽然想起,前聽人說,近十多年,北五省出了三個大盜,內中一個,雙手分持獨腳銅人和一把厚背鉤連刀,身材高大,力大無窮。這三人輪流出現,照例兩人一起,沒有名姓,不特客商人民受害甚多,姦淫殺搶,無所不為,便是江湖綠林,只要有財有色,遇上一樣是糟,誰也不是敵手,人人痛恨。無如這三賊行蹤詭秘,出沒無常,每年至多兩次,沒有一定地方,只一得手,人便無蹤,姓名來歷全不知道,定是此賊無疑。一見鐵牛冒失上前,知非敵手,關心大甚,一面大聲急呼,忙即趕去,剛想起手無寸鐵,此賊惡名在外,多大力氣還不知道,兵器又長又大,如何近身?心中一動,瞥見鐵牛已被一中年飛身救走。

  正待收勢翻落,等其縱下,再與拼鬥,試出深淺,用計除害,不料先上二賊一見惡道八臂靈官董長樂同了老偷天燕趕來,喜出望外,膽氣大壯,忙即回身,朝下縱去。內中一個,急了一急,正搶在惡道前面,瞥見黑摩勒迎面飛來,一上一下,快要對面,知他厲害,心裡一慌,揚刀就斫。黑摩勒本想翻落,一見敵人刀到,正合心意,一伸左手,先將敵人手腕抓住,再一用力,那賊立時半身酸麻。黑摩勒也借勢下去,因知惡道必要來救,更不怠慢,腳才沾地,不等那賊還手,就勢連人往上甩去。惡道一銅人打空,認出那人正是風蛔,越發驚急,正往下縱,又見同黨被敵人捉去,隨同下縱之勢,忙舉銅人,照頭便打。黑摩勒早已料定有此一來,手中賊黨往上一甩,只聽一聲急叫,被銅人打得稀爛,殘屍落地。

  惡道見將自己人打死,怒火攻心,大喝:「你是小鬼黑摩勒麼?快將傢伙拿出來,通名領死!」

  黑摩勒見他果然力氣大得驚人,早已縱退,笑嘻嘻答道:「你就是每年在北五省害人的那個大個子狗強盜,人都喊你雙料無常、八臂靈官的麼?我當真個生有四手四腳呢!原來也只兩隻手。今日定是你的報應臨頭了,省得留在世上害人。你不過比人長得個子高些,死後多費一點地皮,有什希奇?這樣山嚷鬼叫,有什意思?」

  董長樂不等活完,已怒發如雷,厲聲大喝:「小鬼不亮出兵器,我就要你狗命了!」

  說罷,左手銅人,右手鉤連刀,往外一分。黑摩勒見他手中兵器才一舞動,呼呼亂響,立在地上和巨靈神一樣,這等威武,果然少見,心想:此賊全仗蠻力欺人,何不鬥他一鬥?笑道:「大個子無常鬼,不要發急,有話好說。你這窮凶極惡的樣子,只好嚇嚇別的小孩和鄉下人,嚇不倒我。你問我名字,你的名字我還不知道呢!事要公平,如今手還未動,是我死,是我殺你,還不一定。就是做鬼,也得大家把名留下。糊裡糊塗,你死得多冤枉呢!」

  董長樂見對方神色自若,毫無懼意,手中又無寸鐵,旁邊還有強敵,雙方強弱相差大遠,如先出手,就此打殺,必要被人笑話;心粗氣浮,怒火上頭,對方拿話繞彎罵人也未聽出,急口怒喝:「我便是靈官三雄中的八臂靈官董長樂。你是黑摩勒麼?兵器何在,怎不取出動手?」

  黑摩勒哈哈笑道:「憑我和你動手,還要什麼兵器?誰像你那樣,連你家祖宗鐵人都拿了出來,也不怕麻煩。我將名字說出,自會動手。不過方才殺了幾個小賊,第一次看見你這樣大個子的活鬼,想看准哪個地方經打罷了。我說出我的名字,如其嚇你不死,自會要你的命,你忙什麼?」

  惡道怒喝:「你到底叫什名字?」

  黑摩勒笑道:「我叫黑摩勒,你不是知道麼?偏要多問!」

  聲一出口,雙腳一點,人已飛起,一縱一丈多高,真個捷如飛鳥,快得出奇。

  惡道不知黑摩勒借著問答,暗將真氣運足,目光又靈,早就註定在那兩件兵器之上,有心要他好看,冷不防突然縱起,看似朝人撲來,實則是個虛勢,中藏變化。惡道萬沒料到,這樣一個手無寸鐵,又瘦又幹的小孩,會有這大膽子,當時只覺人影一晃,迎面撲來,方想:小狗真是找死,空拳赤手,便敢硬拼。心念才動,左手銅人往上撩去,以為這一下非打飛不可。忽聽房上大喝:「老賢侄不可輕敵!此是七禽掌身法。」

  底下便沒有聲息,同時覺著銅人往旁微微一蕩,好似被什東西推了一下。眼前一花,人影一閃,前額早中了一腳,頭骨幾被踢碎,其痛非常。再看敵人,已縱出好幾丈,落地笑道:「大活鬼,你嘗到味道沒有?你不要發急,我在這裡,有本事過來。休看我一雙空手,人小年輕,你個子大,要打你哪裡,決不會打錯,放心好了。」

  惡道兇橫半世,向無敵手,第一次吃人的虧,如非一身硬功,頭也被人踢碎,如何不恨?急怒攻心,縱將過去,舉刀就斫,一面緊握銅人,準備敵人一躲,便橫掃過去。

  原來黑摩勒縱起時早有算計,一見銅人朝上打來,立用一個「黃鵠摩空」,化為「神龍掉首」之勢,身子往旁一翻,避開正面,右手朝銅人橫裡一推,借勁使勁,往斜裡倒縱出去,同時雙腳一分,左腳對準敵人右手的刀,防備萬一,右腳便照敵人前額猛力踹去,縱出兩丈,再使一個「金龍鬧海」的身法,身子一扭一挺,改歸正面,輕輕落在地上。一見惡道暴怒追來,人既高大,手中兵器又長又亮,月光之下,宛如一條黑影,帶著兩道寒虹,飛射過來,疾風撲面,連院中花樹也跟著呼呼亂響,心想:這狗蠻力果然少有,武功也強,自己雖有一身本領,力氣卻不如他,仍以小心為是。不等近前,雙腳一點,淩空直上,先往身後偏殿倒縱上去。到了簷口,更不停留,又是一個「飛燕穿雲」,一縱好幾丈高遠,由惡道頭上飛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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