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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鐵牛笑道:「本來我想給他一刀,因為這班狗強盜實在萬惡,不願便宜了他。又知師父此時尚在途中,和三大爺所說一樣,早去無用,樂得拿他消遣。休說他拿破銅爛鐵不能傷我,就算毒弩厲害,有三太爺在場,我也不會受傷。我實恨狗強盜不過,情願認輸,你老人家收拾他一回,讓我也開開眼。」

  羅綱方自心寒,車衛喝道:「放屁!小小年紀不要刻薄。這樣事,他還有第二回麼?上次收拾淫賊,差一點沒受葉、王二老前人怪罪。我已決定不再用那手法,何況此賊氣已受夠,就便宜他也不為過。還不快些動手,早點尋你師父去!」

  羅綱聞言不住稱謝。車衛轉面罵道:「照你行為,死有餘辜。不過我受二老前人告誡,如今不為己甚罷了。小牛兒再如淘氣,我先走了。」

  說罷,轉身就走。鐵牛慌道:「三大爺等我一等。」

  忙即追上。車衛罵道:「你這小鬼,有始無終。你把狗強盜放在林中現世不成?」

  鐵牛答道:「我這把刀初次出手,想尋一個好樣的開張,這類狗賊,不配汙我的刀。他方才打我兩鏢,被我收來一隻,回敬他一下好麼?」

  車衛笑道:「由你。」

  鐵牛回手一鏢,正中羅綱頭上,當時腦漿迸裂,死於非命。車衛罵道:「小鬼,這樣放著一個死人,就算完事不成?」

  鐵牛笑道:「三大爺,我怎麼辦呢?難道還要費工夫去埋他麼?」

  車衛笑道:「沒用的東西,你自先走,我去去就來。」

  鐵牛走了一段,回顧身後,連車衛和死屍全都不見,以為車衛去埋屍首。正往前走,忽見迎面來了一人,走得極快,一晃相遇,乃是一個少年花子。想起前情,心中一動,忍不住問道:「大哥由哪裡來?可曾看見一個穿綢衣的瘦長子麼?」

  少年花子朝鐵牛看了一眼,笑道:「你如何喊我大哥,問那賊黨作什?莫非三太爺來,你沒有遇上?還有一個尋你的賊黨呢?」

  鐵牛一聽,越料來者不是外人,心想:車三大爺輩份比我師父還高,此人也是花子打扮,如是同輩,不應這樣年輕,莫要是他同道徒弟,立即改稱大叔。少年笑道:「你這小孩真靈,可是我比你師父還大幾歲呢。」

  鐵牛重又改稱道:「師伯,何處見我師父,你老人家貴姓?」

  少年笑道:「我名卞莫邪,本和車三太爺一起去往天目山公地看本門徒孫領法監刑(北山各幫惡丐行兇害人,受王鹿子、葉神翁、諸平等三老前人法令,分往東西天目、天臺山各公地受刑經過,均詳《雲海爭奇記》)。事完,途中相遇,聽說黃山比劍,雙方尚在相持未完,欲往觀戰。昨日路上遇一張老頭,乃車三叔手中敗將,現已改行。因感三叔昔年不殺之恩,又幫過他兩次忙,知道三叔和諸老前輩現對遺孤復仇除害之事十分關心,便向三叔告密,說他和邱氏三凶相識多年,算起來還是老輩,近聞三凶隱居鐵花塢,前往探看,得知三凶奉了芙蓉坪老賊之命,想害兵書峽兩小兄妹,並還說起你師父在北山得了一口靈辰劍,甚是垂涎,已令門徒到處查訪,如與相遇,立即設法盜取。我們因老頭十分滑稽,約他同行。不料昨夜大雨,三叔好酒,我們去往山口鄉村中尋一小店飲酒避雨。

  三叔吃得大醉,見雨未住,便睡在那裡。店主人馬寡婦也是一個女賊,近年洗手,賣酒為業,各路賊黨多半相識。先不知我和車三叔來歷,因與張老頭昔年相識,同在一路,又看出我們不是常人,上來十分厚待。張老頭恐三叔怪罪,先未告知,後等三叔醉臥,偷偷對她說了。馬寡婦聞言大驚,便說:『三凶門下徒党,常由當地經過。昨日還有男女二人,往兵書峽去。』

  張老頭問知賊黨近日往來兵書峽的人甚多,便留了心。雙方原是老友,以為我和車三叔已然睡熟,想等醒後告知。天剛一亮,便有男女二賊趕來店中。二賊全受了傷,因知張老頭是三凶老友,主人又是熟人,知他底細,並不隱瞞,反托主人代往尋人送信。正說之間,又有六個賊黨人店飲酒,與前二賊互相談論,一聽黑摩勒已在途中,靈辰劍到手複失,以及阮家姊妹作梗之事,全都忿怒。內一賊黨,便是化名袁煥的三手瘟神左昆,想下毒計。因由九華去往兵書峽,中隔危峰峻嶺、深溝大壑,雖然路近,上下艱難,如由此地繞走,看去雖遠得多,一則比較容易,附近大楊岡又有三凶上月所設分寨,好些便利,斷定你師徒二人暫時決不敢就此上門去往鐵花塢犯險。

  此是出山往閩、浙三省必由之路,由山中繞行更非經過不可。於是把人分成三起,令一同黨護送受傷二賊往分寨送信,並請派人接應。由左昆和化名羅綱的矮賊趕往雙松崖頂瞭望,以防你師父萬一年輕氣盛,照著尋常走法,往鐵花塢叫陣,彼此錯過;如往這條路來,便迎上前去。知你師父武藝高強,又有一口好劍,不是可以明鬥,上來先套交情,作為慕名結交,約來此地,相機下手,將人迷倒,送往鐵花塢獻功。後因主人說她洗手多年,無論何人均不肯得罪,來了一體款待,在此動手暗算人家,卻是不行。但她也不向人洩露,最好不在這裡,以免牽連,不得安居。

  賊党因主人平日款待殷勤,酒菜又好,相熟已久,有了感情。知她怕事,不敢得罪敵人,於是變計,將下餘四賊埋伏中途,仗著所帶迷香,等你師父經過,一起動手,將人迷倒,先把寶劍送走,再把令師用山兜抬往鐵花塢。這些話被我聽去,知其詭計陰毒,你師父任多機警,也非遭毒手不可。張老頭恐賊党疑心,不便離開。我和三叔一說,本意以三叔的本領,再加兩倍賊黨也無用處,他那迷香乃偷天燕所贈,三叔也有破法,不等動手,便可將其制住。

  誰知三叔說你師父前在金華江邊對他無禮,少年狂做,意欲借此警戒,不肯先發,但令我和張老頭一明一暗隨同賊黨起身。我先尾隨群賊,暗中探看,你師父果然同了二賊走來。松林埋伏的四賊早已望見,迎上前去,先由兩個拿迷香的,與他對面走過,另外二賊假裝和左昆是對頭,見面動手,雙方武功全都不弱。你師父在旁觀戰,本已生疑,先走過的二賊,忽然回身假裝勸解,口中說話,冷不防,各將迷香大量發出。動手四賊中,也有一賊持有迷香彈,再一連珠打來,六賊一擁齊上,你師父當時被他迷倒。他那本領也是真高,就這晃眼昏迷快失知覺之際,仍然縱身一掌,將內中一個發迷香的打傷,幾乎殘廢。如非三凶法嚴,當時必為賊黨所害,內中兩個腿快的,奪下寶劍先就馳去。我因三叔說此劍須令三凶見識見識,取回容易,不必管它,也未跟去。跟著賊党抬了你師父走出不遠,便遇張老頭同了分寨來賊一同上路。三叔已早走開。

  那化名羅綱的矮賊見事情順手,十分高興,想起賢侄尚在後面,意欲迎來,一同擒去。我知矮賊兇殘,恐你遇害,正愁不能分身。馬寡婦忽由暗中掩來,說三叔已往你師父來路走去,並送我三粒解藥,我才放心。張老頭因是後來,人已擒到,只和我暗中見了一面,不曾離開。群賊自不留心,反倒托他照應。走了一段,不知怎的,你師父忽然醒轉,並在山兜上和我暗打手勢。我才看出,賊黨雖用牛筋生麻將其綁緊,不料他將令師祖葛鷹縮骨鎖身之法學會,不知怎的,看出我在後面,伸出手來招呼,我一抬手,重又縮退回去。

  後來賊黨換班休息,見他仍裝昏迷,綁得好好,正趕口渴,附近山泉又好,同往取飲,托張老頭照看。你師父還不知張老頭是自己人,經我上前偷偷說明。他說,雖然中了賊黨暗算,決不妨事,只是寶劍被賊盜走,非奪回不可,正好假裝昏迷,由賊黨抬往賊巢,相機下手,奪回此劍,給三凶一個厲害;還有你在後面,恐被賊害,放心不下,催我速回。話未說完,群賊相繼回轉。我見你師父關心你太甚,又知他膽大包身,機智絕倫,聽他口氣,非要深入虎穴不可,勸必不聽。此行太險,又沒工夫多和他說,想和三叔商計,便追了來。」

  鐵牛見他所說,前半已聽羅綱說過,心中不耐但又不敢不聽,車衛一去不來,心正著急,後聽師父中途醒轉,又是驚喜,又是擔心,忙把矮賊被殺之事匆匆說了,只三太爺不知何故一去不來。卞莫邪笑道:「三大爺一向神出鬼沒,行蹤莫測,既然答應同去,只管放心,何況你師父已能脫綁而出。既然此行兇險,有三太爺相助,三凶任多厲害也非對手,至多時機未至,不能殺盡群賊,人劍定必珠還。我料三叔必是聽說阮家小姊妹隨父隱居望雲峰,阮二叔是他多年至交,欲往探看,不多一會也就來了。」

  鐵牛慌道:「我知此事全仗三太爺出力,望雲峰阮家離此甚遠,這一來回要好些時候,萬一師父先到,豈不誤事?」

  卞莫邪笑道:「你哪知道三太爺的本領?他那腿程比飛還快,決不誤事,放心好了。本來我想尋他商計,聽你一說,三叔如去阮家,憑我二人也迫不上;再說沿途均有賊黨往來,相隔分寨又近,你跑了半日也必饑渴,還是把你帶到前村,吃飽上路,好放心些。」

  鐵牛關心師父,恨不能當時追上,連說:「師伯,鐵牛不餓,最好早走。」

  二人原是邊說邊走,卞莫邪笑道:「你本不應同去,最好守在店中,但我知你對師忠義,定必不肯。前面還有不少山路,並且此事不知要鬧多大,三叔原想借此警戒你師父,見他自能脫身,仍是性做自恃,也許還要暫作旁觀,不到急時,不肯出手。你不事前吃飽,如何能行?」

  鐵牛忙道:「是我粗心,師伯想必還未用飯呢。」

  卞莫邪微笑不語。

  二人一路飛馳,到了村店。馬寡婦似知二人要來,當日連生意也未做,推說有病,關了店門,把往來酒客全都回絕,卻令養女阿珍門外守候;二人一到,立時迎上前去,由後門引往店中,將備好的豐盛酒食,送上款待,對卞莫邪說:「方才賊黨分寨還有人來,對我警告不許洩露,並還送了十兩銀子,因此裝病謝客。表面怕受連累,實則我非怕事之人,何況三太爺和呂老前輩的高足,想交還交不上呢,如何肯為賊党利用?方才賊黨抬人走後,又有一位前輩異人來此,說他正在前面崖上走路,忽然發現黑摩勒被賊擒住,認出張老頭與賊一路,心中有氣,暗中將其引開,間知底細,跟上前去,乘著賊黨換人抬送、休息之際,用一粒靈藥化了山泉,藏在樹後,將其噴醒,也未對張老頭說便趕了來,想尋三大爺商計一事。命我遇見你們代為轉告,說邱氏三凶,芙蓉坪老賊看得甚重,有好些事均加重托,此時不宜除去,以免打草驚蛇,老賊得信害怕,把隱居川、湘的那幾個著名凶人引了出來;並說老賊對這幾個凶人原是敬而遠之,不是急病亂投醫,萬不得已,不肯沾惹。

  當黃山蕭隱君未將金髓奇珍開出煉成刀劍以前,凡事俱要小心,至多給三凶一個警告。事情又是他的賊徒引來,雖然吃虧丟臉,也只心中記恨,徐圖報復,不致為此通知老賊把事鬧大。此行須要做得三凶咎由自取,對頭只是黑摩勒一人,與遺孤無干。我們小勝即去,最好連三太爺都不要露面,作為幾個後起的人,使得三凶自己先恐丟人,不肯張揚才妙。說完,要了一大瓶酒,便自走去。」

  莫邪問:「那異人是誰?」

  馬寡婦答說:「是個小老頭兒。十年前我在山東路上見過一面,只知姓祝,多年未見,不便問他名字。」

  莫邪料是祝三立,心想:黑摩勒和車三叔,一個性剛,一個脾氣古怪,決不聽勸。聽師父說,芙蓉坪老賊還不到伏誅時候。祝三叔所說甚有道理,我又帶著鐵牛同去,好些不便,此事怎麼辦呢?盤算了一陣,吃完起身,天已申酉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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