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還珠樓主 > 兵書峽 | 上頁 下頁


  凶僧聞言大怒,先不發作,等到趕前兩步,突然回身,照準語聲來處揚手就是一掌。

  凶僧最是手辣心狠,先前不傷四小俠,全為縱橫江湖多年雖無敵手,始終是個獨腳強盜,偶然結合一兩個幫手,又因兇殘強暴,有我無人,十九凶終隙未,成了死仇,鬧個不歡而散還是便宜,自恃本領,原未放在心上。自從上次天目山強劫神拳祖師錢應泰所得前古奇珍蝸皇至寶,一爪抓死尤嘉,暗傷北天山大俠狄遁,吃化名蕭隱君的乾坤八掌陶元曜打了一坎離釘(事詳《雲海爭奇記》)。雖仗事情湊巧,命不該絕,這一釘正打在左脅暗藏的一柄毒匕首上。人雖未送命,但那貼身防護要穴、用百煉精鋼打成、平日傷人無算的毒匕首已被擊成粉碎,恰有一片刺中要穴,如非功候精純,已無幸理,就這樣,受傷仍是不輕。最痛心是匕首碎片附有奇毒,身旁雖有解藥,治癒也頗費事,又恐強敵追來,只得強忍奇痛麻癢,提氣狂奔,藏向一處山洞之中,連調治了七天才得痊癒。事後想起病中苦況,一面急於醫傷療毒,一面還要尋覓飲食。

  狄氏老少諸俠無一好鬥,所劫寶物每夜均有寶氣上騰,住在尋常人家客店,行家眼裡,老遠便能看出。此時身受傷毒,不能妄動真力勁氣,仇敵一到便是凶多吉少。所居石洞,僻在深山之中,四無人家,離城更遠,無處尋找食物,又不宜於勞動,餓到極時,只胡亂在左近尋些草根充饑。那七天的活罪太不好受,加以所習《三元圖解》,功夫雖深,無如性喜酒色,一任用功苦練,左脅這一處要穴終是破綻,全身不能練完,護要穴的匕首被人擊碎,還中了毒,忙於逃竄,必須提氣輕身,以致毒氣滲人氣血之內。內家勁力也減退了十之二三,以後遇敵,不能全部發揮,每日還有半個多時辰的脹痛,須要凝神運氣,打坐靜養上個把時辰,才能度過。只管除左脅要穴外,周身刀斧不入,坐時防備甚嚴,遇敵仍可起鬥,到底是個大短處。生平結怨大眾,萬一有什強仇大敵乘機報復,好些吃虧。如能收一門人,便好得多,偏生所習《三元圖解》為內家上乘秘傳真訣,不是天賦極好又極聰明的人休想學成,又是童子功,自己數十年苦功,老差一點不能圓滿,便為酒色所誤。

  可是這類具有異稟奇資的幼童哪裡找去?每一想起,便自愁煩。這日忽聽人說,南明山中出了一個神童黑摩勒,小小年紀,已有小俠盛名,心中一動。正想尋去,途中又遇樊秋,說起古廟盜扇吃虧受辱之事,越發心喜,立意想收黑摩勒為徒。正趕鐵牛金華尋師,向人打聽,被凶僧聽去。一看鐵牛,也是渾金璞玉,首先中意,誘往無人之處,運用威脅利誘,好言勸說。鐵牛寧死不從,最後才答應隨同尋找師父,說:「師父服你,我也服你,否則,死活任便。在未尋到師父、向他問明以前,你無故欺我,以強淩弱,是我對頭;同行尋師,我決不逃。如不肯允我說話,罵你禿驢強盜,卻不能夠怪我。」

  凶僧那麼乖張兇狠的人,不知怎的,越看鐵牛越愛,居然答應。鐵牛也真淘氣,看出凶僧雖惡,說話算數;樊秋本領不如凶僧,又有求於人,不敢違抗,知是師父的仇家,早把二人一齊恨上。等把話約定之後,立時改口,路上不是變方罵人,便想主意淘氣使壞,只一開口,不是「禿驢」,便是「強盜小偷」,從無一句好聽話。遇到公眾的事,如同打獵砍柴、掘取山糧之類,卻是爭先上前,肯賣力氣,做得又快又好,並說:「這不是為服侍禿驢狗賊,人在事上,遇到大家的事誰都應當上前,不應偷懶。我也一樣要吃,如何不賣力氣?」

  凶僧接連幾次試他,故意縱令逃走,鐵牛不但不逃,反說:「我師父不是好惹的,你們無故欺小,他決不容!我正愁尋不到他呢。等他來殺你們,為人除害,不是我也見到了麼?我不能白受人欺,要看你們報應,請我走還不走呢,如何肯逃?」

  凶僧有時受侮過甚,剛一暴怒,便想起美材難得,這樣忠誠無欺、膽勇靈慧的幼童,只一收服,終身不二。徒弟如此,師父可知。如將黑摩勒尋到制服,當時便有了兩代傳衣缽的弟子,多麼體面。先又答應過他,自己多年威望信條,從不以強淩弱,除非收為門人,便殺了他,也是丟人,豈能說了不算?只得忍氣,怒駡幾句了事。樊秋實在看不下去,兩次發作,均被凶僧止住。

  當日鐵牛走後,凶僧因有一事要樊秋代辦,見其許久不歸,生了疑心。自恃心盛,又知當地荒僻無人,只把行囊藏向一株大樹梢上,暗中尋來。到時,正值樊秋被人點倒,一聽為首一人正是黑摩勒,同來二童也都美質,得過名家傳授,不禁喜出望外。正在高興,樊秋已被人解開,向著敵人說他短處。凶僧也真膽大任性,明知新遇三童均有來歷,仍然妄想一網打盡,全數收到門下,以壯他的聲威。為恨樊秋背叛,恨之切骨,立意慘殺洩恨。正追之間,一聽有人冷笑嘲罵,知有敵人隱伏樹後,是成年人的口音,上來便下殺手。

  哪知一掌斫去,嚓的一聲,只樹皮被掌風掃中,碎裂了一大片。探頭樹後,人影全無。再看樊秋,就這略一停頓之間,人又逃遠了好些。知其輕功極好,腳底飛快,恩怨心切,好些機密的事均被探得了去,如被逃脫,難免多一後患,重又勾動怒火,朝前又追。目光到處,似見樊秋逃到一株大樹之下,仿佛受驚,停了一停,又朝前跑去。回顧先追自己的三個小孩,已無蹤影。正覺無術分身,難於兼顧,忽聽前面道旁亂石堆中急呼:「老禿驢,不要狗咬狗!我師父來了,你怎不去收服他?欺負落水狗有什麼意思?」

  聽出鐵牛口音,怒喝:「小鬼跟來作什!我殺死這廝再擒黑小鬼,不是一樣?再不快滾,留神這廝拿你出氣!」

  話到末句,鐵牛急呼:「禿驢慢走,看你身後有鬼!」

  鐵牛原是隔著一列亂石,隨同凶僧邊說邊跑,突由斜刺裡縱將出來,由右而左橫趕過去。凶僧跑得正急,不料鐵牛會由身前越過,這時滿心想收鐵牛為徒孫,惟恐撞上,忙把腳步一收,方喝:「小鬼作死!」

  眼前倏地一暗,黑乎乎一片東西已迎面打到。凶僧左手只剩二指,不能用劈空掌還擊,驟出意料,當此一心急馳之際,那東西又是連幹帶濕一大片,多高本領也難施為,加以平日自恃刀斧不入,只護一處要穴已成習慣,匆迫中竟被打得滿頭滿臉都是。雖未受什大傷,臉上身上卻是到處狼藉。

  原來鐵牛從小生長山野之中,生來力大身輕,近得高明傳授,又是內秀,遇事最肯留心。初遇黑摩勒等三人,雖然狂喜,但知凶僧、樊秋厲害,一面又在發愁。後來凶僧出現,三小弟兄令其後退,忽然想起,天明前後,曾來當地掘取山糧,連繞行了兩三轉,知道地勢,記得前面亂石堆中有大堆汙物,似是蛇獸的糞。凶僧身堅如鐵,刀斧不傷,何不弄來乘機給他一下,好歹也出一口惡氣?念頭一轉,先抄小路趕去,剛把獸糞用樹葉包好兩大攤,凶僧也自追近;同時又瞥見師父手按劍柄由側面馳過,似想抄向凶僧前面,心膽越壯。一面故意大聲急呼,發話引逗,一面照著連日觀察所得,避開凶僧那只好手,由右而左橫竄過去,覷准凶憎來路,乘其停步分神之際,避開正面,冷不防雙手齊揚,照頭便打;同時施展近習輕身本領,接連兩縱,跳出掌風圈外,繞樹逃去。

  凶僧竟被打了個滿臉花,周身狼藉,又臭又髒,口鼻雙眼也幾乎全被封住,當時只覺奇腥刺腦,微一心慌忙亂。等用袍袖拭去,鐵牛人已逃遠。人雖未受什傷,只是周身沾染,腥穢異常,頭昏欲嘔,不由怒火攻心。回手一把將衣襟扯斷,脫下僧衣,匆匆朝頭臉上擦了兩下,厲聲怒喝:「大膽小鬼!我不將你擒住裂體分屍,誓不為人!」

  一面忙朝鐵牛去路查看,待下毒手,忽聽幼童口音大喝道:「無知禿驢!死在眼前,還敢欺我徒弟,今日要你好看!」

  凶僧聽出口氣,知是黑摩勒趕來,重又勾起前念,不願再尋樊秋晦氣,忙即回顧,那語聲來處似在右側面兩株大樹之後。細一查看,最大的一株約有兩三抱粗,已早枯死,另一株卻是濃蔭如蓋,蔭蔽甚廣,樹下空空,前後左右均無人影。方想:「小黑鬼怎逃得這快?難怪人說他動作如飛,隱現無常,不可捉摸,果然話不虛傳。似此美質,如能收服,豈非快事?」

  忽聽前面又有人發話道:「賊禿驢不要找了,你找他不見。再說平日那大牛氣,死在一個小孩手裡多冤!鐵扇子就在前面,和你兩個對頭正在說話,一會就要尋你算舊賬。還不如死在他們手內,落個全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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