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還珠樓主 > 北海屠龍記 | 上頁 下頁


  沈琇雖聽眇女的話,要她下去卻是執意不允。正商說間,眇女口說著話,目光一直注視林外,毫未鬆懈。忽然回手連搖,示意禁聲,另一隻手又朝外指。沈琇起立,卻被阻住,面現驚怖乞哀之容,不忍相強,只得仍舊坐下。好在亭當假山最高之處,只比亭外山石稍低,略微偏頭,便可望見疏林全景。沈琇此時也在外望,並無發現。忽見眇女神色如此張惶,定睛往外一看,就這轉盼之間,林中已有怪事發生。

  原來就這應答轉盼之間,林當中空地上忽然冒起三幢二三尺粗,五六尺高,綠陰陰的怪火,火中各端坐著一人,當中一個,正是日間往來溪橋,並向自己打聽丐婦,身穿黃葛短衣的長髯矮胖老頭。脅下夾的一枝短鐵篙,業已插向背上,微露出一點篙尖。另兩人身著黑衣:一個身材高大的和尚,滿臉浮腫,一雙細長怪眼,腫得擠成了一條縫,看去已極醜怪;另一女子,面黑如鐵,身子細長,瘦骨嶙峋,一雙突出的怪目白多睛小,直射綠光,看去直似一具新出土的僵屍,哪裡像個生人。

  三人中,只她嘴皮亂動,似在說話。方在驚奇,眇女似看出沈琇想聽對方問答,蛇行繞向林外,藏向石後,暗中用手朝前劃了幾下,揚手往外一抓。再掩人亭內,先用另一手連打手勢,意似雙方就快交手鬥法,自己必須去往竹竿下守候,力戒沈琇不可出聲參與,也不可出亭一步,不然彼此均有大害。沈琇見狀,自更信服,雖然膽大,無有畏心,因眇女比完手勢,又跪下苦求,只得點頭應諾。眇女方轉喜容,又打手勢,表示對方說話全可聽到。二次比完手勢,將前抓的手朝沈琇耳際微微一放,果然林外問答全都人耳,清晰非常。

  只聽中坐胖子道:「賊婆刁狡異常,日裡我發現她門中害人形跡,立即追尋,竟會被她滑脫。其實賊婆多心,我雖和她多年仇恨,決不能背本門規矩,當時暗算。就便狹路相逢,除她自願當時了斷,決不使對方一無準備,不告而誅。還有我看那黑煞陰手,去向方位,決不會離開我去的那一帶。現在左近只隔牆這所人家,門口又立有兩個女子,賊婆心毒手黑,也許乞討未遂,受人斥駡,下此毒手。我當時不合過於隱諱行藏,又恐賊婆在前,想尋到本人再說。

  「過時分明已看見那小女花子,竟未想到閔烈之女眇女前年失蹤,後聽傳言,竟被賊婆騙劫了去的話。等我想起,生疑趕回,人已不見。那兩女子,有一個醜胖的,似是主人,根骨真好。如非師祖前番下有嚴命,不許再收門人,休說誘劫,連自投的也所不許,違者都死,不敢違背,如在前幾年相遇,決放她不過。因此格外生疑,細心盤查,也沒問出個道理來。黃昏時再經探查,她那陰手竟自解去。料定她已警覺,恐我向此追蹤,竟不惜自殘肢體,連人也顧不得害,就此消解。一面故現形跡,出來打過場。定於此地赴約,拼個死活,實則乘我不意,就此溜走。你看如何?」

  黑女答道:「此婦雖然淫凶無恥,但她受罰未滿,怎敢再犯她本門臨陣脫逃的大忌?此時未到,許是等什救星也說不定。好在剛交子正,不算逾限。二師兄又有了安排,三五百里以內,不怕她逃上天去。拿我們和她定約時說,逃走已來不及。到時這地方正是那家後牆,賊潑婦詭詐刁猾,莫與那兩女子勾結,出什花樣吧?」

  和尚插口道:「這個不會。我已訪出這家姓沈,為人甚有善名。中年生雙胎,臨期難產,幸有兩神尼賜他靈丹、神符,才保全母子。大師兄說,聽她主僕問答,並還提到神尼芬陀是她師父,大來出家之言。我先來此,也曾細加查看,最合用的便是那假山,至今空無一物。賊婆暗下陰手,必是恨她,如何還會暗助?師祖近年最恨與正教中人結怨,不要招惹人家吧?」

  黑女冷笑道:「二師兄,我看你自五年前大雪山一行,被這老尼嚇破膽了。以前那等好勝的人,會說出這等話來。我不犯人,人如犯我,無故助敵為難,莫非也退縮嗎?」

  和尚聞言,意似憤怒,一雙細長合縫的怪眼突射出兩道凶光,正要發話。中坐胖老頭攔勸道:「你們兩師兄妹近年不知何故,老為閒話爭執。四師妹忒喜多口,這等老尼,便多敗在她的手下,也不為丟人,提她作什?今夜善者不來,來必不善。已命十一弟前往查探,此時未回。這是拼存亡的事,誰也不肯平白送死。賊婦現雖失勢,終是強敵,休看我們人多勢盛,畢竟人到才能分曉。自己人鬥口,外人聽去,也是笑話,何苦來呢?」

  和尚冷笑道:「我是因師祖有命,真個欺到我頭上,誰還怕她不成?」

  黑女似想賠話,鬼臉上方露出一絲醜笑,忽然失驚,改口道:「對頭來了!人數還多。我用來取笑的埋伏,竟會阻她不住,就快沖過來了。」

  胖老頭道:「我早料到。既然如此,索性連法火也暫且收去,以免萬一約來能手,威嚇她不成,反吃看輕。」

  說罷,同時把手一揮,籠罩全身的三幢怪火立即不見,只剩三人仍坐地上。月光下望去,直和泥人相似,不言不動。

  對方來勢也甚奇特,人還未到,先聽林外有一婦人嬌聲俏罵道:「我看是哪幾個老不死的雜種,敢在我么十三娘家門前欺人撒野?請人赴會,還擺了一路的狗腳印。聖人門前賣三字經,這些零碎點心,不經老娘吃的。有本事,把整桌酒抬出來,包賞臉吃你一個精光。」

  那語聲乍聽若遠若近,好似還遠,可是話完人到,一溜黑煙過處,一排現出口個婦女,丐婦也在其內。

  為首一人最是妖豔,穿著一身純白孝服,神情也極蕩逸飛揚,直似與人調笑,不帶一點對敵神氣,才一現身,便指著胖老頭媚笑道:「我當是誰個想打我小寡婦的主意,不好意思上門,知道我恨人在我門前頭逗貓惹草,近年老頭子死後,我又懶得出門。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沒法近身,故意借題目來勾引我呢。原來是你這老不死的胖冬瓜呀,莫怪鄔二娘狂風暴雨趕來尋我了。不錯,你兩家先前有過節,你恨她,原也應該。但我為人及我寄居在此總該曉得,事前或貓或狗差一個,向我打個招呼,總算我混了這些年,老頭子雖死,沒有當家人,居然還有人看得起我么十三娘,不好意思踹我寡婦的門。我一喜歡,就與鄔二娘有點瓜葛,不會幫你,也決不會幫她。怎麼明知老娘在此多年,連紙煤都不來一根,便要在我寡婦門前撒野?不知也罷,既有人看得起我,把我請來,能不出來賣點小頭臉嗎?

  「我素日心直口快,講情理。知道你兩家仇深,決不沒臉強要臉,給你們和解。憑我一句話,便從此丟開,莫說你就願意,人家還不一定願意呢。不過事前你不知道我會被人請來,我也不知是你們這一群寶貝。已然遇上,那是沒法,我也不偏哪一面。人家雖然因犯家規,在外受活罪,正艱難的時候,也不致於就怕什人。這裡總算在我的地面,如不是你這老胖冬瓜,換了別人,我老頭子死了好久,丟得我孤孤單單,正熬得難受呢,我不把他抱回家去,擺佈個夠,暫時解饞才怪。既是你們這一群,別的話不說了,只請你們莫在這裡勾我噁心,各自一南一北分頭滾開。等過了她師門所限難期,她自會去拜訪你們,再行了斷。這一來三全其美,也顯得行事光明,不比倚仗人多,打冷拳強麼?」

  說時,對面三人除和尚面帶忿激外,胖老頭和那形似僵屍的黑女,各把目光註定來人,一言不發。黑女神情更是緊張。直到聽完,胖老頭方始答道:「十三娘,你除鄒二賤淫婦,還同有兩位朋友,一位是羅五姑,多年不見,我還認得,另一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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