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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王季仲是一個文豪,卻有錢癖,見錢即喜形於色,錢到手即文思泉湧,但好施而不吝,或散給姻族,或宴會朋友,可以頃刻花光,嗜錢而又能將錢看得很淡,認識貨財的正當用途,不是專為滿足個人的私欲。郭寬的琴棋詩書事實上也很好,但他做生意的本領卻是遠在這些之上,所以錢化來化去還是化之不盡,朋友也當然越來越多。

  在眾多朋友中,沈勝衣是他最欣賞的一個,不完全因為沈勝衣的武功,還因為沈勝衣的學養,每一次沈勝衣經過,總要設法將他留上三五天,即使不談武功,也有其他很多的題材。

  這一次他沒有,江湖上的朋友既然以他的莊院為集散地,他的消息當然靈通得很,看見查四,又怎還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急切?

  所以他立即送沈勝衣離開,還替沈勝衣準備了一匹駿馬。

  作客莊中的三十多個英雄豪傑大半亦跟了出來,一個彪形大漢隨即上前,搶著道:「老弟什麼地方用得著我們,儘管吩咐。」

  沈勝衣認識這個人叫做方剛,一身橫練功夫,用一柄開山大斧,在江湖上頗有俠名。

  「方大哥言重了。」他連忙抱拳,「只是查兄方面,要大家費點心照顧。」

  方剛拍著胸膛道:「誰要傷害查捕頭,第一個先得問我。」

  其他人轟然齊應,郭寬目光一轉,微笑道:「沈兄還有什麼不放心?」

  沈勝衣一聲:「沒有了——」再抱拳,翻身上馬,奔了出去。

  郭寬以目相送,笑容遂減,嘟喃道:「好漢子!」

  那邊方剛已然大呼道:「我們到查捕頭那兒去,金龍堂那些混蛋若是已來,殺他媽的一個落花流水。」

  眾人哄然齊應,一個突然道:「不是有消息,查四給金龍堂買通了,所以才放了已拿到手的那個金龍堂主?」

  方剛應聲轉身,破口大駡道:「小六你這小子是豬油蒙了心肝,也不想想查捕頭是怎樣一條漢子,又豈是金龍堂的人收買得來。」

  郭寬回過頭來笑接道:「那若是事實,金龍堂的人現在又怎會追殺查捕頭,而且沈兄的為人怎樣,大家也應該清楚。」

  小六紅了臉,但仍道:「那到底是怎麼回事?」

  郭寬道:「不是壞事就成,事情怎樣,相信也很快就有一個明白。」

  方剛接道:「小六你若是貪生怕死,儘管開溜,少說廢話!」

  小六怒道,「我小六雖然沒有你的名氣大,又豈是貪生畏死之輩,你說話得小心。」

  方剛道:「我平生最討厭的就是貪生畏死之輩,你既然不是,只要你開口,我便給你叩頭陪罪又如何。」

  小六道:「這還不是廢話,只要查捕頭平安無事,有一個明白,誰去與你計較那許多?」

  方剛大笑:「好小子!爽快,我交你這朋友。」

  「我們本來就是朋友,」小六隨即轉身奔出。

  方剛回頭對郭寬說道:「一切有我們,請莊主放心。」亦奔上前去。

  其他人快步相隨,爭先恐後,一個個顯然都是真正的英雄好漢。

  莊門外只剩下郭寬一人,目光一轉再轉,目送方剛一夥遠去,面上的笑容便消失,取而代之,是一種猶疑不決,矛盾之極的表情。

  然後他的眼中、面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若是現在有人看見,只怕會懷疑這個人是不是真正的郭寬。

  這若是落在沈勝衣眼中,沈勝衣也一定不會走得這樣放心。

  好一會郭寬才往內走,眼瞳中的痛苦已凝成尖針般,深藏在深處。

  第夜未盡,郭莊到處燈火明亮,如絲的春雨燈光中煙霧般飄飛,郭寬披著煙雨,擁著雙肩,亦煙霧一樣飄進郭莊後院的一片竹林中。

  林中小徑上每隔丈許便有一座古雅的長明石燈,急風吹過,竹濤陣陣。

  出了小徑,眼前一池清水,當中一座小小的書齋,全都是以竹搭成,一道竹橋橫跨水面,連接書齋與石砌的小徑,淒迷的燈光下,如詩似畫,郭寬就像是走在詩畫中。

  這就是郭寬平日讀書養性的地方,沈勝衣每一次到來,也總喜歡在這座書齋中徘徊,這一次當然沒例外。

  過了竹橋,來到書齋門前,郭寬雙眉突然一軒腳步一頓,一會兒才推門走進去。

  書齋內赫然已坐立著兩個人,坐著的一個是胡來,一個肥胖的身子將那張竹椅子塞得滿滿的,潘玉則是背負雙手,立在一幅畫前面,仿佛已看得入了神,連郭寬進來也未察覺。

  郭寬看見他們也竟然毫無驚訝的表示,在案前坐了下來,潘玉就在這時候轉身,道:「不見多時,郭兄的詩畫更見超凡脫俗,直迫杜、顏、吳三位名家了。」

  郭寬冷冷道:「詩至於杜子美,書至於顏魯公,畫至於吳道子,已經極盡古今之變,天下之能事,姓郭的這幾下子騙騙俗人還可以,如何能夠與這三位名家相提並論,以潘兄的才識竟出此言,若非當姓郭的是黃口小兒,居心叵測。」

  潘玉搖頭笑道:「杜顏吳遊刃餘地,運筆成風,但若說古今一人,嘖嘖!」

  郭寬方待說什麼,潘玉話已經接上:「郭兄也應該聽過,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流數百年這句話,所謂古今一人,不過表示極度的敬仰罷了。」

  郭寬淡道:「潘兄此來,目的就是要看這些畫?」

  「當然不是。」

  潘玉一旁坐下:「姓潘的此來目的何在,郭兄應該清楚。」

  郭寬沉默了下去,潘玉接問:「沈勝衣可是已走了?」

  「雖然走了,不久就會回來。」郭寬應得有些無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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