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黃易 > 尋秦記6 | 上頁 下頁
一〇五


  呂娘蓉猛地抬頭朝項少龍瞧來,秀目首次透出哀求的神色。項少龍心中的痛苦絕不下於她,他曾答應小盤,會在他冠禮前獻上管中邪的人頭,但現在面對著呂娘蓉母子,他怎狠得下這個心?

  時間不容許他多想,下令道:「請呂小姐安坐一旁。」又向呂娘蓉道:「三小姐切勿呼叫示警,否則管兄必死無疑,唉!你信任我項少龍吧!」

  呂娘蓉聞語愕然,荊俊露出不同意的神色,欲言又止,終沒有說話。

  陰風細雨下,管中邪全無防備的跨進院門,待發覺不對勁,項少龍和荊俊由左右掩出,把他制服。

  眾人知他厲害,取去他的隨身兵器,正要綁他雙手,卻給項少龍阻止,道:「管兄為何回來都不通知小弟一聲。」

  管中邪從聲音認出他是項少龍,沉聲道:「娘蓉呢?」

  項少龍歎道:「嫂子和令郎安然無恙,進去再說。」

  呂娘蓉見到管中邪被擒,情緒立時崩潰下來,泣不成聲。

  管中邪苦澀地看她們母子一眼,依項少龍指示在遠處另一角坐下,頹然道:「我管中邪雖不服氣,仍不得不承認鬥不過你項少龍。」接著垂頭道:「可否放過她母子呢?我只要求一個體面的痛快。」

  項少龍心中感動,首次感到這堅強的宿敵對呂娘蓉母子用情真摯,所以肯低聲下氣開口求情。而且只看在這絕不適合的情況下,呂娘蓉仍要來會管中邪,可知他們是多麼恩愛。

  項少龍沉吟之時,荊俊道:「三哥!我想和你說兩句話。」

  項少龍搖頭道:「遲些再說,我明白你的心意。」轉向虎落平陽的管中邪道:「管兄該知貴嶽的末日已至,嫪毐更難成大事,管兄有什麼打算?

  管中邪劇震一下,抬頭望向項少龍,眼中射出不能相信的神色。

  荊俊急道:「我們怎樣向儲君交待?」

  項少龍回復冷靜,淡淡道:「我自有辦法,管兄且說意下如何?」

  管中邪籲出一口氣道:「項兄不怕我通知仲父,又或嫪毐嗎?」

  項少龍道:「所以我要管兄的承諾,而且我會分開把嫂子和管兄送離雍都,安排船隻讓你們到楚國去。那時即使管兄想知會別人,時間上亦來不及。沒有其他人的配合,管兄孤掌難鳴,能做出什麼事來?」

  管中邪瞧往另一角的妻兒,眼中射出無比溫柔的神色,然後望往項少龍,伸出大手。

  項少龍伸手和他緊握,誠懇地道:「管兄一路順風。」

  管中邪雙目微紅,輕輕道:「我們雖然一直處於敵對的關係,項兄仍是我管中邪一生裡最佩服的人,謝謝你!」

  這晚管中邪寄身的宅舍發生一場大火,撲滅後在災場內發現三十多具男屍,嫪毐的人仍不明所以。

  惟有韓竭心知肚明是什麼一回事,嚇得連夜舍嫪毐逃之夭夭,從此不知所蹤。

  翌日清晨,荊俊和頂著烏果身份的項少龍與安穀傒接觸,一同恭候將於黃昏抵達,於三天后舉行加冕禮的秦國儲君。

  過百艘三桅大船,組成龐大的船隊,浩浩蕩蕩地逆流駛至雍都南面的碼頭。兩艘戰船放下數百禁衛,列成護駕隊伍,形成一種威武和緊張的氣氛。嫪毐率領雍都的大小官員,在碼頭前列陣迎駕。項少龍扮的烏果和荊俊則在安穀傒之旁,遙觀壯大的船隊。

  荊俊湊近項少龍,低聲道:「你看嫪毐的樣子,昨晚定是沒有睡過。」

  他們仍未知道韓竭漏夜溜走,故而不明白嫪毐的精神為何這麼壞,小盤的龍駕船在隆隆響聲中泊岸。

  荊俊擔心道:「假若烏果那小子給識穿身份,五花大綁的給抬下來,我們怎辦好?」

  項少龍苦笑道:「惟有告訴嬴政這是惑敵之計,不過我們的計畫立即宣告完蛋。」

  安谷傒向荊俊笑道:「久未見過你三哥!心中很記掛著他,來吧1

  拍馬而出,兩人慌忙跟隨。跳板由船面探下來,岸上的嫪毐命人奏起歡迎的樂曲。先下船的三百名禁衛築起左右各三重的人牆,中間留下闊約十尺的空間,行動一致,整齊好看。

  安穀傒等甩蹬下馬,跪在馬旁。昌文君大步領頭由跳板走下來,後面是二十名開路的禁衛精銳,頭兩人分持王旗旌旗。接著是十名捧奉各式禮器祭皿的內侍臣,然後再二十名禁衛,才見未來的秦始皇小盤和儲妃在昌平君、王綰、李斯、蔡澤、戴上頭紗的琴清、扮作項少龍的烏果等文武大臣簇擁下,步下船來。週邊處以萬計的雍都城民,立時爆起震天采聲,高呼萬歲,紛紛下跪,氣氛熾烈。

  項荊見烏果「安然無恙」,放下心頭大石。項少龍瞥不遠處的嫪毐一眼,見他聽得群眾歡迎的喊叫,臉色陰沉下來。心中暗歎憑你只是靠裙帶關係封爵的小白臉,無論在軍力、民心和形像幾方面,怎鬥得過秦始皇?小盤從容自若地接受嫪毐的祝賀,與儲妃登上龍輿,在呂文君的禁衛前後護駕下,駛往城門。安穀傒的軍隊沿途把守,保安上無懈可擊。項少龍和荊俊找個機會,登上烏果的座駕,項少龍和烏果脫下面膜和衣服,匆匆交換。

  烏果得意洋洋道:「幸好我懂得裝病,否則不知怎樣應付那些人。」

  項少龍道:「儲君沒找過你嗎?」

  烏果道:「他只派御醫來看過我,又說登岸後要我陪他到大鄭宮謁見太后。」

  項少龍失聲道:「什麼?」

  安谷傒抽空策馬馳至他們的車旁,項少龍忙坐上烏果剛才的位置,微笑道:「大將軍你好。」

  安穀傒顯然茫然不知他和小盤間的矛盾發展,笑道:「少龍像以前般喚我作穀傒吧!少龍威風八面,乃我秦國的支柱。」

  項少龍有一句沒一句的和他閒聊,車隊進入城門,安穀傒一聲告罪,忙其他事情去。項少龍挨到椅背,如釋重負。計畫的第一階段大功告成,現在剩下的是怎樣逃過小盤的暗算,潛返咸陽。

  小盤偕儲妃領著一眾臣子,在大鄭宮主殿前下車。項少龍見到有這麼多人陪同,輕鬆不少,暗忖若只是他和小盤去見朱姬,那就慘矣哉。經紀嫣然提點後,他痛苦地認識到在眼前的情況下,朱姬已是泥足深陷,再沒有可能離開嫪毐來跟隨他。但怎樣可保她一命?或許仍非全無辦法。但失去嫪毐和兒子,更清楚小盤不是自己親子,她活著亦等似走肉行屍,做人還有何意義?

  茅焦由殿內迎出來跪稟道:「太后今天有點不舒服,不想見那麼多人,只請儲君和項上將軍入內相見。」

  眾人愕然,儲妃更是一臉不滿,心想難道項少龍比她更具權威嗎?小盤和項少龍則是面面相覷,假若殿內布有伏兵,兩人豈非要給剁成肉醬。

  昌文君跪向小盤道:「末將必須隨侍在旁。」

  一旁的嫪毐賠笑道:「太后只是不想一下子見那麼多人,禁衛大臣當然要侍奉隨行。」

  小盤忽道:「不用了!就上將軍陪寡人進殿問安。」

  項少龍瞥見茅焦向小盤暗打手勢,明白小盤為何忽然如此豪氣。小盤向項少龍打個手勢,昂然登階,項少龍忙追隨其後。

  小盤頭也不回的低聲道:「那女人在想什麼?」

  項少龍低聲應道:「因為她想把事情弄清楚,看看該不該全力支持繆毒。」

  小盤毫不驚訝地冷冷道:「一錯再錯。」

  項少龍很想盡最後努力提醒他要謹守諾言,但知等同廢話,遂把衝動強壓下去。

  朱姬高坐太后的鸞座上,殿內除她之外再無其他人。兩人的靴子踏到大殿的地臺上,發出使人心顫的足音迴響,空曠的大殿冷冰冰的沒有半點生氣。朱姬胖了少許,仍是豔光照人,不見半分老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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