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黃易 > 尋秦記6 | 上頁 下頁
五〇


  金老大道:「每月初一,稷下學宮舉行騎射大會,讓後起者有顯露身手的機會,今天是二十七,三天后就是下月的劍會,照例他們會邀請一些賓客參加。嘿!那只是客氣的說法,其實是找人來比試。」

  項少龍道:「若他們要我參加?我大可託病推辭,總不能硬將我押去吧!」

  金老大歎道:「邀請信是通過齊王發出來的,沈兄夠膽不給齊王面子嗎?聽說仲孫龍的兒子仲孫玄華對沈兄震怒非常,決定親身下場教訓你。他雖不敢殺人,用的只是木劍,但憑他的劍力,要打斷沈兄的一條腿絕非難事。」

  項少龍立時眉頭大皺,他怕的不是打遍臨淄無敵手的仲孫玄華,而是怕到時田單、呂不韋等亦為座上客,自己不暴露身份就是奇跡。

  金老大低聲道:「沈兄不若漏夜離開臨淄,鳳小姐必不會怪你。」

  項少龍大為意動,這確是最妙的辦法,但董淑貞她們怎辦呢?如此一走了之,日後會成一條梗心之刺,休想心中安樂。

  金老大再慫恿道:「仲孫龍勢力在此如日中天,有身份地位的公卿大臣也畏之如虎,沈兄怎都鬥他不過的。」

  項少龍歎道:「多謝老大的提點,這事我或有應付之法。」

  言罷拍了拍金老大肩頭,往找李園去了。

  項少龍來到李園客居的聽竹別院,與聽松別院只隔了兩個街口。由此可見鳳菲的地位竟可比得上貴為相國的李園。

  他在門官處報上沈良之名,那人肅然起敬道:「原來是沈大爺,相爺早有吩咐,不過相爺剛出門,沈爺有沒有口訊留下呢?」

  項少龍很想說著他來找我吧!但想想這似非自己目下的身份該說的話,遂道:「煩先生你告知相國我來過便成。」

  此時中門大開,一輛華麗馬車在前後十多名騎士簇擁下馳出大門,但因車窗被垂簾阻隔,看不到裡面坐的是什麼人。馬車遠去後,項少龍壓下詢問門官的衝動,踏上歸途。這日天朗氣清,寒冷得來卻很舒服,項少龍雖在人車爭道的熱鬧大街信步而行,心底卻感到孤單寂寞。在逃亡途中,他所有精神時間盡用在如何躲避敵人的思量上,反是到了臨淄,遇上這麼多新知舊友,他竟會有寂寞的感覺。他溜目四顧,看著齊都的盛景,深切體會到「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的意境滋味。除了肖月潭外,他再無可以信任的人。最痛苦是他根本無可用之兵,否則只要派人密切監視韓闖,可知他會不會出賣自己。例如假設他不斷去見郭開,便可知道他對自己不忠實。三晉關係一向密切,郭開的老闆娘更是韓闖的族姊韓晶,若要對付項少龍,兩人必會聯合在一起。在那種情況下,龍陽君怎敢反對。他們唯一的阻礙可能是李園,但他肯否冒開罪三晉來維護自己,恐怕仍是未知之數。

  想得頭都大時,心中忽生警兆,一騎迎面而至,馬上騎士俯下來道:「這位兄台怎麼稱呼?」

  項少龍愕然望向對方,肯定自己從未見過此人,戒心大起道:「有什麼事呢?」

  那人非常客氣,微笑道:「敝主人是清秀夫人,小人奉她之命,前來請先生往會,因夫人沒有把先生的高姓大名告訴小人,不得不冒昧相詢。」

  項少龍恍然剛才離開聽竹別院的是清秀夫人的座駕,暗忖若非李園曾告訴她自己來了臨淄的事,就是自己的裝扮糟透。於是報上沈良之名,隨騎士往見曾受過婚姻創傷的美女。

  項少龍登上清秀夫人恭候道旁的馬車,這個把自己美麗的玉容藏在重紗之內的美女以她一貫冰冷的聲音道:「上將軍你好!請坐到清秀身旁來。」

  項少龍見不著她的真面目,心中頗為失望,更知坐到她身旁的邀請,不是意欲要親近一點,只是方便說密話,忙收攝心神,坐了下來。一股女兒家的芳香沁入心脾,馬車開出,在繁榮的古都大道上緩緩前進。忽然間,他再不感到寂寞,當因馬車搖晃使兩人的肩頭不時碰在一起,不由想起當年在大樑,與紀嫣然共乘一輿的動人情景。

  清秀夫人淡淡道:「上將軍的裝扮很奧妙,若非清秀從李相爺處得知上將軍來了臨淄,恐怕認不出來。」

  項少龍心下稍安,苦笑道:「希望李相爺不會逢人便說我來了齊國吧。」

  清秀夫人不悅道:「李相爺怎會是如此不知輕重的人,只因清秀乃琴太傅的至交好友,所以不瞞人家吧!」

  項少龍衝口而出道:「我尚以為夫人與李相爺的關係不太好哩!」

  清秀夫人隔簾望往窗外,默然片晌,柔聲道:「又下雪了,只不知牛山現在是何情景,上將軍有興趣陪清秀到那處一遊嗎?」

  項少龍想不到她竟突起遊興,還邀自己相陪,訝道:「牛山?」心中湧起受寵若驚的滋味。

  天色暗沉下來,朵朵雪花,飄柔無力的降下人間。

  清秀夫人若有所思的凝望窗外,輕輕道:「牛山春雨乃臨淄八景之首,不過近年斧斤砍伐過度,致有牛山濯濯之歎,幸好經過一番植樹造林,據說又回復了佳木蔥郁、綠茵遍地的美景,現在是隆冬,當然看不到這情況哩!」

  項少龍這才知道「牛山濯濯」的出處,點頭道:「夫人既有此雅興,項某敢不奉陪。」

  清秀夫人發出開赴牛山的指示,以充滿緬懷的語氣道:「清秀少時曾隨先父到過牛山,時值陽春三月,淄水湍湍,泉水從山隙間流瀉而出,潺流跌岩,水氣蒸騰,如雨似霧,望之宛若霏霏煙雨,到今天仍然印象深刻。」

  項少龍聽她言談高雅,婉轉動人,不由一陣迷醉。暗忖她的面紗等若牛山的煙雨,使她深具朦朧的迷人之美。

  清秀夫人續道:「清秀很怕重游一些曾留下美好印象的勝地美景,因為深怕與心中所記憶的不符。」

  項少龍訝道:「這次為何重遊舊地?」

  清秀夫人緩緩搖頭道:「我自己都不明白,或者是因有名震天下的項少龍相陪吧!」

  項少龍道:「原來項某在夫人心中竟有點份量。」

  清秀夫人朝他望來,低聲道:「剛才妾身見上將軍只影形單的站在府門,比對起上將軍在咸陽的前呼後擁,竟生出滄海桑田、事過境遷的感觸。最後忍不住停下車來與上將軍一見,上將軍會因此笑人家嗎?」

  項少龍愕然道:「原來夫人竟對項某生出同情之意。」

  清秀夫人搖頭道:「不是同情,而是憐惜,上將軍可知自己的處境非常危險?」

  馬車此時穿過城門,朝南馳去。

  項少龍苦笑道:「夫人此話必有依據,少龍洗耳恭聽。」

  清秀夫人淡淡道:「上將軍的灑脫和不在乎己身安危的態度,乃清秀生平罕遇,就算不看在琴大姐臉上,清秀也要助你。」

  項少龍壓低聲音問道:「你這些侍衛靠得住嗎?」

  清秀夫人道:「上將軍放心,他們是隨侍妾身十多年的家將,況且他們根本不會想到你是項少龍哩!」湊近少許,在他耳旁吐氣如蘭,臉紗一顫一顫的道:「昨天李相爺入宮找我的妹子甯夫人,神情困苦,在妾身私下追問,說出你的事來。」

  項少龍一震道:「那就糟了,他還有什麼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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