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黃易 > 尋秦記3 | 上頁 下頁 |
八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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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口雖包紮妥當,可是項少龍的心仍淌著血。當他以為自己有足夠能力保護自己心愛的女子之時,敵人就在他眼前殺害她們。在這可悲的年代裡,絕大部份的女人都是依附男人生存,若她們的男人遇禍,她們不是被其他更強的男性接收,就是遭遇到種種更淒慘的命運。素女、舒兒、趙妮三女的橫死,又或婷芳氏的病逝,項少龍都是事後知道,雖是悲痛,卻遠沒似現在般看著趙倩和春盈五女被活生生的殺害。想起她們生前時笑語盈盈,不由湧起強烈的疚恨。假若他沒有把她們帶在身邊,這人間慘劇就不會變成眼前殘酷的事實。 命運一直在眷顧著他,由初抵邯鄲與連晉的鬥爭、出使大樑盜魯公秘錄而回、助烏家和朱姬小盤逃往咸陽、以至乎活擒趙穆,幸運一直在他那一方,使他有著即使遭遇任何危險均可順利應付的錯覺。五女之死,卻粉碎他的美夢。此回他們輸的不是策略,而是命運。 看著隆起的新墳,想起屍骨無存的春盈四女,過河時以身體為他擋著利箭的四名烏家子弟,與及三百名來自呂府的好漢,項少龍湧起前所未有的強烈仇恨!他絕不會放過陽泉君,更不會放過燕人,只有血才能清洗這化不開的仇恨!烏廷芳在噙著熱淚的紀嫣然懷裡哭得死去活來,聞者心酸。 肖月潭來到默然無語的項少龍旁,低聲道:「項太傅一定要節哀順變,異日回京,我定要相爺作主,討回這筆血債。」 荊俊匆匆穿林來到這隱蔽的林中墓地,焦急道:「東南方有敵人出現,除了陽泉君的人外,還有韓人的兵馬,人數約達五百人,還帶著獵犬,我們快走。」 項少龍心中填滿悲痛,茫然道:「到哪裡去?」 滕翼道:「往羊腸山盡是平原河道,我們沒有戰馬,定逃不過敵人的搜捕,唯一之計,是攀山到荊俊原居的荊家村,在那裡不但可取得駿馬乾糧,還可以招來些身手高明的獵人,增強實力,我和荊俊熟悉路途,應可避過敵人。」 項少龍勉力振起精神,目光投向紀嫣然、烏廷芳兩位愛妻,以及蒙家兄弟、肖月潭、李斯、荊俊、滕翼和餘下的八名烏家子弟兵,斷然道:「好!我們走,只要我項少龍有一天命在,陽泉君和他的同黨休想有一天好日子過。」 *** 日夜趕路,二十五天后,歷盡千辛萬苦,捱饑抵餓,終於到達荊家村。在雪地獵食確是非常困難,幸好滕翼和荊俊乃此中能者,才不致餓死在無人的山嶺裡。途中有幾次差點被追兵趕上,全憑滕荊對各處山林瞭若指掌,終於脫身而去。到得荊家村,連項少龍和滕翼這麼強壯的人都吃不消,更不用說肖月潭、李斯和烏廷芳這嬌嬌女。幸好人人練武擊劍,身子硬朗,總還算撐持得住,但都落得不似人形,教人心痛。 荊家村由十多條散佈山谷的大小村落組成,滕翼一直是村民最尊重的獵人,這裡的小夥子無不曾跟他學習劍術騎射,見他回來,高興極了,竭心盡力招呼他們,又為他們四出探查追兵。休息三天,眾人脫胎換骨地精神奮發,重新生出鬥志和朝氣。時間確可把任何事情沖淡,至少可把悲傷壓在內心深處。 這天眾人在村長的大屋內吃午膳,滕翼過來把項少龍喚出屋外的空地,三十八名年青的獵人,正興奮地和荊俊說話,見他兩人出來,立即肅然敬禮,一副等候挑選檢閱的模樣。 項少龍低聲道:「二哥給我拿主意不就行嗎?」 滕翼答道:「讓他們覺得是由你這大英雄挑揀他們出來不是更好嗎?」接著歎道:「他們本非荊姓,整條荊家村的人都是來自世居北方蠻夷之地的一個遊牧民族,過著與世無爭逐水草而居的生活,只因趙國不住往北方擴張,北方又有匈奴肆虐,他們被迫往南遷徙,經過百多年定居這裡,但又受韓人排擠,被迫改姓,所以他們對趙韓均有深刻仇恨。」 年輕獵手人人臉露憤慨神色。 荊俊道:「我們這裡人人習武,不但要應付韓兵的搶掠,還要對抗馬賊和別村的人的侵犯。」 滕翼道:「這批人是由村內近千名獵手中精挑出來,若再加以訓練,保證不遜于我們烏家的精兵團。」 項少龍問道:「你們願意追隨我項少龍嗎?」 眾獵手轟然應諾。 項少龍道:「由今天開始,我們禍福與共,絕不食言。」 眾人無不雀躍鼓舞。 回屋去時,滕翼道:「我們明天起程到橫龍嶺去,不過我們文牒財貨全丟失在紅松林內,這樣出使似乎有點不大妥當。」 項少龍黯然道:「那些是其次了。」 那晚淒慘痛心的場面,以及強烈的影像和聲音,再次呈現在他們深刻的回憶中。 *** 烏廷芳尖叫著驚醒過來,淚流滿臉。項少龍忙把她緊摟懷內,百般安慰。另一邊的紀嫣然醒轉過來,把窗漏推開少許,讓清冷的空氣有限度地注進房內。 烏廷芳睡回去後,項少龍卻睡意全消,胸口像給大石梗著,提議道:「今晚的月色不錯,不若到外面走走!」 紀嫣然淒然道:「芳兒怎可沒人伴她,你自己去吧!」 項少龍隨便披上裘衣,推門而出,步入院落間的園林,只見一彎明月之下,肖月潭負手仰望夜空,神情肅穆。 項少龍大訝,趨前道:「肖兄睡不著嗎?」 肖月潭像早知他會出來般,仍是呆看夜空,長歎道:「我這人最愛胡思亂想,晚上尤甚,所以平時愛摟著美女來睡,免得專想些不該想的事,今晚老毛病又發作。」 項少龍心情大壞,隨口問道:「肖兄在想什麼哩?」 肖月潭搖頭苦笑道:「我在想呂爺,自從成為右丞相後,他變化很大,使我很難把以前的他和現在的他聯想起來。」 項少龍苦笑道:「千變萬變,其實還不是原先的本性,只不過在不同的環境中,為達到某一目標,壓下本性裡某些部份,可是一旦再無顧忌,被壓下的本性顯露出來,至乎一發不可收拾。這種情況,在忽然操掌大權的人身上至為明顯,完全沒法抑制,因為再沒有人敢管他或挫折他。」 肖月潭一震往他望來,訝道:「聽少龍的語氣,對呂爺似沒有多大好感。」 項少龍知說漏嘴,忙道:「我只是有感而發,並不是針對呂相說的。」 肖月潭沉吟片晌,低聲道:「少龍不用瞞我,你和呂爺是完全不同的兩類人,我可以完全信任你,但呂爺嘛?我和圖爺雖算是他心腹,可是對著他時卻要戰戰兢兢,惟恐惹怒他。」又道:「而且他擴展得太快,初到咸陽,食客門生只有七百多人,現在人數已超過五千,怎不招秦人之忌,此回我們松林遇襲,正是因此而來。」 項少龍想起犧牲的人,一時無言以對。 肖月潭知勾起他心事,再歎道:「我們可說共過生死,所以不該說的也要說出來,以少龍這種重情義的性格,將來必忍受不了很多呂爺做出來的事,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項少龍默然點頭。為了小盤,註定他將會成為呂不韋的死敵,這或者就是命運吧!趙倩等的慘死,堅定他助小盤統一六國的決心,只有武力才可制止武力,雖然達致法治的社會仍有二千多年的遙遠路程,但總須有個開始,那將在他和小盤這始皇帝的手內完成。口中應道:「夜了!明天還要一早趕路,不若我們回去休息。」 肖月潭道:「你先回去吧!我還想在這裡站一會。」 項少龍笑道:「那不若讓我們借此良宵,談至天明,我也很想多瞭解咸陽的形勢。」 肖月潭欣然道:「肖某當然樂於奉陪!」 那晚就這麼過去,天明時五十多人乘馬出發,朝橫龍嶺馳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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