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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第十章 救世聖人

  項少龍來到紀嫣然的雅湖小築,門前早停著十多輛華麗的馬車,比今午的陣仗更是盛大。

  他把名字報上門衛,今早見過的其中一位婢女迎了出來,引他繞過今午見到紀嫣然的樓舍,提燈籠在前引路,穿過一條林間小徑,眼前一亮,一間簷前掛滿彩燈的大平房呈現眼前,隱有人聲傳出。

  項少龍忍不住問婢女道:「今晚還有什麼客人?」

  俏婢淡淡地回答道:「今晚是小姐特別邀來的貴客,除項先生今天曾見過的韓非、鄒衍和囂魏牟三位先生外,還有龍陽君、徐節大夫和白圭將軍。」

  項少龍倒吸一口涼氣,紀嫣然的面子真大,白圭正是平原夫人要改嫁的人,自是非同小可,龍陽君則是魏王身旁的大紅人,亦應約前來赴會,可見她在魏國的地位多麼崇高。那徐節雖不知是何許人,當非無名之輩。

  旋又奇怪,龍陽君應是對女人沒有興趣的,來此既不是為紀嫣然的美色,又是為什麼呢?難道是要折辱自己出氣。說到學識,自己拍馬追不上這些飽學之士,要他發言豈非立即當場出醜,不由心兒忐忑亂跳。

  步入廳內,只見擺開一桌筵席,婢女所說的人全在場,背靠軟墊,舒適地圍桌坐在地席上。

  另兩位婢女迎來為他解下外衣,脫去靴子,幸好是寒冬時分,厚厚的綿衣覆蓋下,除非伸手觸摸,不會發覺他衣內的裝備。室內燃著了火坑,溫暖如春。

  龍陽君還是那副千嬌百媚的樣兒,還主動向他介紹其他人。

  白圭年紀最大,看來不會少過五十歲,但非常強壯,兩眼神光閃閃,予人精明的印象。並且對項少龍神態傲岸,只冷冷打個招呼,便和身旁典型儒生模樣的大夫徐節交頭接耳,自說私話。項少龍的座位設在韓非和鄒衍的中間,韓非旁的位子仍空著,顯是紀嫣然的主位,接著依次是龍陽君、白圭、徐節和囂魏牟。

  項少龍見不用和囂魏牟面面相對,心中舒服了點。

  鄒衍對項少龍相當冷淡,略略打個招呼,逕自和同是齊人的囂魏牟交談,沒有理睬項少龍。反是韓非因項少龍今午仗義執言,對他很有好感,雖拙於言辭,仍使項少龍在這「冰天雪地」裡找到一絲溫暖。

  紀嫣然終於現身,一身雪白羅衣,豔絕的容光,立時吸引所有人的目光,龍陽君也不例外,看得目瞪口呆,囂魏牟更差點淌出口涎,韓非則脹紅了臉,總之神態不一,卻均被她吸攝心神。

  紀嫣然含笑環視眾人,黑白分明而又帶朦朦朧朧的眸光到處,連項少龍也湧起銷魂的感覺,她的身體帶著浴後的香氣,更是引人遐想。坐下笑道:「先罰項先生一杯,日間怎可未終席便離開呢?」

  眾人立即順她的意思起哄。當下自有婢女斟酒並奉上美食。

  項少龍欣然和她對飲一杯,紀嫣然那對勾魂攝魄的翦水雙瞳滿席飄飛,兼之妙語連珠,使與席者無不泛起賓至如歸的感覺,不過她似乎對韓非、鄒衍和大夫徐節特別看重,對他們的殷勤和笑容亦多了點,反不大在意項少龍和囂魏牟這對大仇家。

  事實上項少龍對他們所談的風月詩辭歌賦,真的一竅不通,想插口表現亦有心無力。吃喝得差不多,在眾人的力邀下,紀嫣然使人捧來長簫吹奏一曲。

  項少龍不知她吹的是什麼曲調,只知她的簫技達到全無瑕疵,登峰造極的化境,情意纏綿,如泣如訴,不由像其他人一般完全投入樂音的天地裡,聽得如癡如醉。

  紀嫣然一曲奏罷,讓各人誠心贊許,嫣然一笑,向囂魏牟道:「囂先生請恕嫣然無禮,斗膽向先生請教一個問題。」

  囂魏牟不知是否受到席間氣氛的感染,又或蓄意討好紀嫣然,爭取好感,說話斯文多了,柔聲道:「只要出自小姐玉口,囂某當然樂意回答。」

  紀嫣然嬌媚一笑道:「人與禽獸的不同,在於有無羞恥之心,先生認為如何呢?」

  眾人知道此次晚宴的戲碼開始了,停止飲食,靜聆兩人的對答。

  項少龍來前還以為紀嫣然會對他另眼相看,刻下見到紀嫣然對自己愈來愈冷淡,正想怎麼找個藉口,好溜回去把《秘錄》偷出來,讓雅夫人和八婢摹抄,故不大留心他們的對話。

  囂魏牟顯是有備而來,笑道:「小姐怕誤會了在下的意思,我並不是說人和禽獸全無分別,只不過在一些本質上,例如求存,生育全無二致吧!所以禽獸有很多值得我們學習的地方,例如禽獸不會說謊騙人,比我們真誠,故人只有忠於自己的本性和真誠,才能盡情去享受生命。」接著向項少龍冷哼一聲道:「項兄對小弟這番說法,有什麼高見?」

  項少龍這時正想到楚墨的符毒,聞言一呆道:「什麼?噢!在下沒有什麼意見。」

  眾人包括紀嫣然在內,為之愕然,露出輕蔑之色。項少龍心中苦笑,自己又不是雄辯家,就算聽清楚他的話,也辯答不來。幸好自己打定主意不追求紀嫣然,受窘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大夫徐節不屑地瞥項少龍一眼,道:「囂先生所言大有問題,人和禽獸的不同,正在於本質的不同。人性本善,所以發展出仁者之心;禽獸為了果腹,全無惻忍之心,肆意殘食其他禽獸,至不放過同類。若人不肖至去學禽獸,還不天下大亂嗎?」

  囂魏牟這大凶人,給崇尚孟子學說的儒生如此搶白,哪掛得住面子,冷冷地道:「人不會殘殺其他動物嗎?徐大夫現在吃的是什麼呢?」

  徐節哈哈一笑道:「這正是茹毛飲血的禽獸和我們的分別。而且我們吃的只是蓄養的家禽,禽獸懂得這麼做嗎?」

  囂魏牟顯然不是此人對手,一時啞口無言。

  徐節旗開得勝,在紀嫣然前大有面子,矛頭指向韓非道:「韓公子的大作,徐節也曾拜讀,立論精彩,可惜卻犯下令師荀況的同一毛病,認定人性本惡,所以不懂以德政感化萬民的大道,專以刑法治國,行欺民愚民之政,以公子的才華,竟誤入歧途至此,實在令人惋惜。」

  韓非呆了一呆,想不到徐節如此不客氣,對他提出不留餘地的批評,心中有氣,雖滿腹高論,但愈生氣更是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龍陽君、白圭、鄒衍均臉現冷笑,看著他受窘的好戲。紀嫣然則蹙起黛眉,既有點為韓非難堪,又對他的張口結舌頗為不耐。

  項少龍這旁觀者,忽然明白紀嫣然舉行晚會的背後意義,是希望找出一種治國的良方,所以對韓非另眼相看,並找來魏國的重要人物,好讓他們接受新的學說和思想。

  徐節見韓非毫無反辯能力,更是趾高氣揚,得意放言道:「至於公子否定先王之道,更是舍本忘宗,正如起樓,必先固根基,沒有根基,樓房便受不起風雨,這根基正是先聖賢人立下的典範。」

  這些話正是針對韓非提出不認為有一成不變的治國方法的主張。韓非認為沿襲舊法如守株待兔,所以不應墨守成規,而要針對每一時期的真實情況採取相應的措施。這想法當然比倡言遵古的儒家進步,只恨韓非沒有那種好口才說出來。

  項少龍見韓非差點氣得爆血管,心中不忍,衝口而出道:「廢話!」

  話出口大叫糟糕,果然眾人眼光全集中到他身上,徐節更是不屑地看著他冷笑道:「項兵衛原來除帶兵打仗外,對治國之道亦有心得,下官願聞高論。」

  項少龍感到紀嫣然的灼灼美目正盯緊自己,暗忖怎可在美人之前顏面掃地,強辯道:「時代是向前走的,例如以前以車戰為主,現在卻是騎、步、車不同兵種的混合戰,可知死抓著以往的東西是不行的。」

  紀嫣然失望地道:「項先生有點弄不清楚徐大夫的論點,他說的是原則,而不是手段,就像戰爭還是戰爭,怎樣打卻是另一回事。」

  龍陽君嬌笑道:「項兄你劍術雖高明,看來書卻讀得不多,現在我們和韓公子爭論的是『德治』和『法治』的分別呢!」

  徐節朗聲說道:「為政以德,比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拱之。」頓了頓又念道:「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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