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黃易 > 天地明環4 | 上頁 下頁
九八


  二十五台投石機發動了,「砰嘭」聲起,石彈呼嘯著劃空而來,看似緩慢,但下一刻已猛轟在寨牆上,幾個直接擲進寨門去,有兩枚石彈就在龍鷹頭上飛過,落入寨內。

  石彈能傷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寨牆的外層雖滿目瘡痍,卻仍可挺一段時間,故此輪投擲,只是敵人助攻的下馬威,逼得守寨者遠離險境,便算成功。

  投石機停的I刻,就是逼至寨前敵隊全面進攻的時刻。

  另四批二千人部隊,步上斜坡。

  龍鷹朝拒馬陣後的莫哥等人瞧去,人人臉現疑惑神色,正全神打量仍高踞牆頭的自己。龍鷹以微笑回應,曉得是自己心有所恃,故能泰山崩於眼前而色不變,不但沒半點大禍臨頭的模樣,還輕鬆寫意的,令對方百思不得其解。

  即使龍鷹確能視死如歸,但起碼樣子該悲壯一點。

  龍鷹差些兒伸個懶腰。唉!他娘的!真的很累。

  抵後套後,幾乎沒一刻停過,連續三天不眠不休。敵人只比他們好上些許,一有機會,立即儘量休息。像下面的莫哥等人,該已休息了幾個時辰,故人人精滿神足,有絕對殺得他們一個不留的信心,豈知竟遇上人力不能抗拒的人造水災。

  待會建起新的河陣,定要睡個天昏地暗、日月無光。

  投石機止。

  號角聲起。

  左右兩隊狼軍,全體發喊,朝上沖來。

  龍鷹高舉兩手,狂喝道:「水!」

  大時刻終於來臨。

  情況再不容人思量,惟有依既定方針行事,然後委諸天命。感覺就像追在龍鷹身後,從高崖躍往下方的深潭。

  負責拉動第一重水閘的,是丁伏民和一眾兄弟,他們立在兩邊倉庫頂,以長索拉動位於堆成沙包牆中間做過手腳的部分,只要能移動少許,位於其上的沙包會向外傾,然後水的壓力將自行破閘。

  三百八十人,除受傷較重的兄弟須留在西倉養傷外,全體出動,平均分作兩組,同時發力。

  所做手腳,就是將水閘中央一截的十二個沙包,以帳布包裹,紮成糉子般,且往外突出,只要將其拉出來,上面的沙包立即下陷前傾,造成水閘上半截塌下,等於決堤,下半截肯定頂不住。

  不過!

  想是這麼想,行得通否,惟老天清楚,故此龍鷹的「水」字入耳,三百八十人,八道長索,眾兄弟卯足全力,猛力拉扯。

  第二重水閘,位處倉庫和寨門之間,單薄多了,由符太等九大高手負責,他們身在引水道內,方便用勁運力,效果理該與三百八十人去「開啟」第一重水閘等同。

  兩組人馬,分別揚聲運勁。

  第一重水閘,一如所料的,「糉子」應力從沙包牆脫飛開來,上半截的沙包牆立即朝外傾側。

  但預料不到的情況發生了,蓄洪池似給惹怒,先在閘頂噴出多條水柱,下一刻竟變得洶湧翻騰,如被約束已久的水妖,得脫囚困,再不肯屈從於任何禁制,上半截丈半十五尺高、寬達二丈的閘身,組成的三百多個沙包像變得沒重量似的,山裂雪崩的隨噴濺的水頹然坍倒往前,濺起的浪花水珠激上引水道的上半空,聲勢駭人之極。

  接著洪水如漫天傾瀉的瀑流,以無敵之勢,似雷轟鳴,搖晃著整個狼寨。

  巨量的水體,朝引水道傾覆直下,不但一下子沖塌水閘的下半截,還將引水道兩邊的沙包牆不費吹灰之力的推倒,洪水宛若以百計的脫韁野馬,漫無節制的四處流竄。

  此時符太等九人仍在發勁,忽聞後方水聲隆隆,立在倉庫頂的一眾兄弟不住打手號警告他們,還不知機,連忙鬆手,三人一組的抬著「戰木」,往寨口奔去。

  走不到五步,後方的第二重水閘全面崩頹,給撞得往他們拋擲過來,比投石機的石彈更淩厲難當,稍遲半步,肯定遭殃。

  築蓄洪池時,眾人惟恐不夠大、不夠深,到此刻方曉得大錯特錯,洪流早遠超池牆的負荷能力,更非單薄的引水道牆吃得住,到此刻才裂閘而出,是他們的幸運。

  洪水再不安于池,大水破閘沖出,帶得池內洪水洶湧澎湃,不斷猛衝猛狼石的崖壁,又撞往東邊和西南的沙包牆,水流迴旋翻滾,飛瀑騰空,下一刻東邊連接崖壁的沙包牆,與南面將牆延伸到東寨壁最堅固厚重的兩堵牆,同時失守,如沙石般傾倒坍塌。

  亦幸而如此,稍微宣洩掉從閘口沖出來的驚人力量,否則眾兄弟立處的兩座倉庫,肯定難保。

  從閘裂,到洪水自各個水池缺口處泄出,是眨幾眼的光景,但狼寨再非屬龍鷹他們,而是洪水這個鵲巢鳩佔的新主。

  蓄洪池的洪水不是流出來,而是以萬斛計的水,從坍決處爆出來,若似天塌。

  倏忽裡,浪花濺上倉庫頂的天空去,水位抵倉庫大半高度的滾滾洪流,從猛狼石的一邊,橫掃往東寨牆和寨門的一邊去,寨內後半部立成汪洋。

  南、北兩邊寨牆對峙,夾束洪流,于龍鷹等人來說,是寬敞宏大的寨內空間,但對龐大的洪水卻是偏狹逼促的囚籠,令它猶如困獸鬥般咆哮竄撞,左沖右突,洶湧騰躍,轉抹衝擊,翻滾不休,過四倉庫後,流速驟增,如能裂堤的滔天巨浪,勢不可擋。

  符太等九人已沖至寨門,三人一組的抱著是「戰木」也是「活命木」的寶貝,聽著引水道兩邊的沙包牆被洪水以破竹之勢沖得七零八落,亦惟有聽天由命。

  第一重水閘完蛋的那刻,全場唯一能同時掌握寨內、寨外情況的人,是龍鷹。

  水崩的咆哮蓋過了正衝殺上來戰士的喊殺聲,驚動了拒馬陣每一個敵人,人人現出駭然神色。

  龍鷹曉得擔心是白擔心,於事無補,最壞的情況,是所有兄弟,連人帶寨的給洪流沖進大河去,然後比賽誰先爬返岸上來。

  在這樣的洪水急流裡,原先的構思再不可行,一切由洪流話事。

  拒馬後的莫哥、參骨、燕拔、紇缽吉胡、武迷渙一眾人等,全朝他望來,希望能從龍鷹的表情神態,窺見端倪。

  當然!

  沒有人敢對他喝出來「水」這個字,再掉以輕心。

  莫哥容色轉白,聞水鳴如囚犯聞判,或許此時他記起龍鷹剛才說的「有那麼遠,逃那麼遠,遲恐不及」,絕非胡言一,而是老老實實的忠告。

  龍鷹和莫哥目光隔空交鎖。

  衝殺上來的狼軍愈奔愈慢,最後停下來,離寨門尚有三十多丈。

  此時最古怪的場面出現。

  符太等九人,各攬檑木幹,現形寨口,乖乖的站著。

  莫哥終曉得大禍臨頭!狂喝道:「立即撤退。」

  號角急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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