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黃易 > 天地明環3 | 上頁 下頁 |
一〇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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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刻甲板已成了直豎的牆,竹青號大幅的往右傾側,半邊船身浸在水裡。他們連人帶筏往船緣滑過去,狠狠撞在船緣擋箭的女牆,全體到了水底內去。 傾側入水那邊的船體,傳來被神門島鋒利岩峰割裂的可怕聲響,人人清楚知道,竹青號完蛋了,頂不住半刻鐘。 還未想完,所在處的一邊,又高高翹起來,累得他們和戰筏往另一邊滑下去。 龍鷹此時心想的卻是無瑕,在如此狂暴的環境內,她仍可獨善其身、安然無恙? 帆桅斷折的聲音在後方響起,著火的帆正從後鋪天蓋地的疾倒而來。大蓬的水,則照頭臉的從艦首一方朝他們拍打。 際此生死懸于一發的時刻,魔種逞威,幾是沒經過思量、決定的過程,龍鷹以腳尖撐起身體,腳板生出巨大的能量,借反撞力令帶著八位兄弟的戰筏,就那麼斜沖而去,穿破女牆,投往艦首外水花濺激的黑暗裡去。 桅帆和著大蓬的火焰,頹然覆往他們剛才伏身處,龍鷹雙腳還感覺到熱力,確是險至毫顛。 眾人再沒閒心去想像即將降臨於竹青號的命運,下一刻投進湍流內去,並切身體會竹青號同樣的可怕遭遇。 神門水道內兩邊巉崖高起逾十丈,怪石崢嶸,水道寬窄多變,急猛的河水猛衝崖岩,河床又滿布石樑、礁石,撞上神門島和鬼門島的河水一時上竄越過岩壁,排空飛下;又或往下倒卷,化為暗湧,再遇上因撞在凹凸不平的河床形成的大小渦漩,其暴烈情況,只有墜入急流的人方可明白萬一。 入水後,九人連著戰筏朝前連翻七、八個跟頭,甚麼深諳水性全不管用,個個暈頭轉向,不辨東西明昏,唯一曉得的,是絕不可脫手離筏,若給送往兩邊的岩峰石尖,肯定小命不保。 筏首的符太見勢不妙,表現出「血手」在水底下的功架,兩腳夾著筏首,趁翻到他面向河床的一刻,兩手疾推,生出的力道,剛好抵銷了翻滾的推撞力,神跡地穩著戰筏。 眾人尚未來得及歡喜,一股無情的狂猛力道從神門島那邊潮湧過來,將他們送往鬼門島那一邊去。 位於筏子中間的宇文朔見勢不妙,人急智生,兩手抵筏,身體勉力與水面保持平衡,兩腳朝後方撐去,僥倖撐中鬼門島一塊在水下突出來的巨岩,生出推力,保命的戰筏成功翻滾往湍流的中央處,避過筏斷人亡之劫。 剛抵離兩島都那麼遠的安全位置,戰筏回復下水後破天荒、第一次平穩下來的當兒,大家暗松一口氣時,好景不常,從水底湧上來的無情力,竟將他們先舉上水面,又送往離水面達丈高處,在這個由暴水和狂風主宰的人間地獄,來個騰雲禦風,無有著力之處,只能等候水神爺發落。 感覺若如無根浮萍,又或被風刮起的枯葉,沒絲毫自主的力量。 本該暗無天日的世界,絕不黑暗,後方火光熊熊,映照得筏加人的影子投往水花漫空的前方,影像怪異至極點。 此時仍能保持清醒的只有符太和龍鷹兩人,宇文朔仍閉著眼睛,未從剛才令他血氣翻騰的救命一撐回復過來。 兩人同時別頭回顧,一起心裡喚娘。 再分不清楚哪部分是船頭,哪部分是船尾;這一截是船桅,這一截是艙板,變成了漂浮在湍流上、堆積似小山,正熊熊烈燒大火圑般的怪物,隨流以驚人的高速,挾著卷旋而上,往四處飄送的烏黑濃煙,以驚人的高速從後方急趕上來,下一刻勢將他們連人帶筏吞噬。 龍鷹向隔開丈半筏首的符太狂喊道:「向下!」 在風號水哮裡,符太根本聽不到龍鷹在嚷甚麼,卻知唯一可做到的,是往下插進水裡去,符太和龍鷹默契之佳,比得上萬仞雨、風過庭與龍鷹,忙雙手往筏首硬按下去,筏子在他的「血手」下俯首稱臣,低下頭去,筏尾因而朝後翹起。 龍鷹曉得是龍是蛇,還看他的手段,當筏尾翹起至他認為最理想的角度,身體一弓一伸,運集全身能量的雙掌往前疾推,九人戰筏應掌狂飆,箭矢般射進水內去。 在入水前的一刻,他感應到無瑕。 無瑕不是在後面那堆烈燒著的竹青號殘骸內,也不在神門水道裡,而是在隔著一座神門島的人門水道內。 他確不斷低估無瑕。 早在進入神門水道前,伊人已離船入水,采人門水道過三門峽,壓根兒不須冒這個性命之險。 之所以能感應到她,是因她正沒保留地關顧他「範輕舟」的安危,基於至陽和至陰間不受任何力量阻隔的神奇特性,龍鷹從她敞開的心扉,接收到她心神的波動。 未試過有一刻,比這一刻可更清楚掌握無瑕魅影般難捉摸的心意,她對「範輕舟」動了真情,乃無可置疑的事,或尚未「情根深種」,卻頗「情難自禁」了。 帶著這個念頭,龍鷹隨筏子沒入激流裡,筏首觸底之時,烈焚著的竹青號殘骸,在上方劃過。 想稍停剎那卻辦不到,戰筏又給卷得差些兒打轉翻滾,幸好龍鷹於雙腳踏在一方水底凸出來的岩石處,當筏首升起的一刻,腳底生勁,戰筏緊追在熊熊火光之後,往上斜沖,破出水面。 符太再施絕技,兩手左右探出,硬是逆著水勢生出反力,使筏子勉強保持著平衡,同時減緩筏速。 竹青號的殘軀火光滔天地在離他們十多丈的下游處,打著轉隨水漂流。 水流有多急,它就走得多快。 驀然,筏子來到了三門峽內另一個世界,在火光映照裡,兩邊再非黑壓壓的鬼門島和神門島,而是各自陡立百丈的崖壁,壯觀至極,特別是仍在急流裡掙扎求存,想不心生敬畏也不成。 同時明白前方殘船速度遽增、不住打轉的原因,皆因水流從三門同時沖出,三流合」,浩浩蕩蕩的朝前方奔流。 雖然衝力增加,水的動向卻見分明,不似先前在神門內不知該如何著力,人人卯足全力,以騰出來的手劃水,雙腳運動,儘量將筏子維持在水面上,朝前挺進。 經過嚴酷的歷練後,符太進一步掌握水性,開始懂如何發揮「血手」在這個極端情況下逆水而為的超凡本領,因勢調校,穩定筏速、筏勢,雖然被激流沖得左搖右擺,忽浮忽沉,卻終爭取得自主之力,起碼不像殘船般不停地打轉。 就在此刻,龍鷹感應到田上淵。 以龍鷹的冷靜功夫,仍不由給駭得魂飛魄散,心呼不妙。 他奶奶的,田上淵就立在前方的砥柱石上,蓄勢以待,養精蓄銳的準備全力出手。 水浪撞上砥柱石的可怕巨響,如敲動巨鼓,在前方震耳欲聾的敲擊著,一下一下敲進龍鷹的心湖去,也知喊破喉嚨,最接近的人都聽不到他在叫甚麼。 束音成線的微弱波動,如河川之比大海汪洋,變得微不足道,難以作用,令龍鷹對筏首隔開丈半遠的符太,連通個訊息仍然束手無策。 殘船、火焰、濃煙,阻隔了他們的視線,封閉視野,除龍鷹外,沒人察覺危險就在眼前。 何況符太的精神全投進與激流的爭持裡去,警覺性大打折扣,給田上淵來個全力當頭撲擊,敵方是處於顛峰之態,符太是倉卒應戰,猝不及防,兼之身疲力累、氣虛血弱,損耗極巨,給田上淵立斃當場,毫不稀奇,且非如此才不合理。 兩人武功同出一源,是硬碰硬,弱的一方,絕無僥倖可言。 一籌莫展之際,龍鷹心生急智,毫不猶豫,透筏身送出魔氣,疾撞符太夾著筏首的雙腿。 符太大訝下別頭回來望向他的一刻,龍鷹按筏尾彈離水面,讓符太看個清楚的一手指往前方,另一手造出抹喉的手勢。 符太一怔後明白過來時,前方傳來破爛疾撞堅岩的可怕巨響。 沒人想像過的暴亂情景在前方發生,竹青號的殘軀化為往四方激濺的火花,填滿目光能及的整個天地,有些火屑更彈至超越兩邊崖壁上的夜空,再往下灑回來,火雨水霧,難分難解。 竹青號終完成其闖入神門關的壯烈旅程。 火雨燃亮了整個峽道,眨眼後九人一筏,進入了被火屑籠天罩地的峽段。 符太翻上筏首,傲然卓立,提聚功力。 換過是別人,在這麼短促的時間內,根本沒法迅速提聚功力,可是「血手」的特異處,正是有此驟然爆發的能耐。 亦只有立足筏首,符太方有可借力處。 火花漸斂,中流砥柱在前方現形,筆削高起近十丈,一石當關,守在峽口中間,不可一世。 隨著火光的消斂,代之是從後方山峽卷出來、吹之不散的濃煙,欲要吞噬砥柱在這個暴亂的環境裡,穿上水靠、蒙著頭臉的田上淵在石上現出身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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